第7章

chapter 13

2010年,夏。

————

出发军训前,孟昀偷偷往行李箱里塞了烟,尽管营地里是不能抽烟的。那时她刚入学,逃离了母亲的“魔掌”;她迅速学会了抽烟,很中二地觉得这代表着对家长的反抗。

军训实在无聊,手机还没有智能功能,无趣得很。有天夜里,孟昀憋不住了想去营地外转转,便趁着夜色偷摸摸溜过操场。她老远见营地门口杵着几个迷彩服,是轮流站岗的大一军训新生。都是不认识的生面孔,应该是其他院系的。

她沿着院墙一路晃荡,满意于自己一身军训迷彩服在夜色中很隐蔽。她转了没多久,找到一处院墙,旁有灌木丛遮挡,不易被人发现;且壁上有几处缺口,刚好可落脚。

孟昀从小就是爬树好手,这自然难不倒她。她抓住几块突出的砖头,踩上几处凹口,手脚并用,以一种相当难看的姿势张牙舞爪往上爬。终于,她一只手一条腿抱住墙头,胜利在望,马上就能翻过去了。

刚要跨坐上去,脑勺后传来平淡一声:“同学。”

“……”

孟昀头皮发麻,缓缓扭头往院墙下头看。

陈樾仰望着墙上的她,面容安静。

对视半刻,孟昀跟他套近乎,说:“啊,陈樾啊,今天轮到你巡逻呀?”

陈樾说:“你要下来吗?”

孟昀不动,抱着墙说:“你能当做没看见么?”

陈樾说:“不能。”

孟昀皱眉:“你跟我是同班同学。”

陈樾说:“我知道。”

孟昀好声说:“你这个人哦,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陈樾眨了下眼睛,安静地看着她。

孟昀:“……”

她也是个犟性子,哪里会放弃,她大胆猜测要是就这么跳出去,陈樾也不会把她怎么样。可下一秒,陈樾说:“你不下来,我开手电筒了。”

加一句,“门房里有狗。”

孟昀:“!!!”

她说:“你这么尽忠职守,教官晓得吧?叫他给你发朵大红花挂胸前!”

陈樾听出了她的讽刺,抿紧嘴唇不吭声,执着地等着她下墙来。

可上墙容易下墙难。孟昀双手臂攀着墙头,两条腿在墙上扒拉,怎么都找不到刚才上来的着力点了,她跟挂在墙上的猫儿似的瞎扑腾。

陈樾站在一侧旁观,正在思索要怎么接一下她;她又急又烦,道:“很好看吗?你就不能来接我一下呀!你这个人!”

陈樾上前一步,抬起小手臂垫在她一只脚下,另一只手隔着她的裤脚轻握住她脚踝。

孟昀没明白。

陈樾说:“踩着我跳下来。”

孟昀不太信任他的力量,满口怀疑:“你这么瘦,撑得住么?你要是塌了,把我摔了怎么办?”

陈樾抬着手臂,说:“摔不了。”

孟昀怼他:“摔了你赔?”

陈樾竟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说:“我赔。”

孟昀追根究底:“你拿什么赔?”

陈樾不知道了。

他仰头看她:“下来吧,过会儿你手要疼了。”

孟昀仍犹豫怕摔,可她手一直扒在墙头,真的疼了。她不管了,重心往他手臂上一沉,往下跳。只觉他臂上猛一道力量将她往上一抬,她借着那力量轻轻一跃,跳落地面。

这家伙瘦瘦的,居然很有力量。

她没太站稳,踉跄着后退几步撞进灌木丛里,唰唰唰,一头的树叶。

陈樾给出中肯建议:“你没有小猫灵活,下次别翻.墙了。”

孟昀正撕着头发里的小树杈,本就恼火,听了这话,眼神杀过来,陈樾于是闭紧了嘴。

“我为什么会翻.墙?”孟昀满口歪理,“我走正门你会放我出去?”

陈樾很诚实:“当然不会。”

孟昀翻了个白眼,大步往前走:“那我就要翻。”

陈樾落在她身后半米,因为很想知道,所以问:“外头荒山野岭的,你要翻出去做什么?”

孟昀刚要回答,转念一想,觉得今晚有了抢占先机的机会,回头便冲他笑:“想知道吧?要不我们一起翻出去玩?”

陈樾有点诧异于此人变脸速度之快,又觉“一起玩”这三个字跟一只手似的把他的心抓了一下,但他仍坚持原则,说:“那我不想知道了。”

孟昀又不高兴了,说:“陈樾,你这个人真无聊!”

说完掉头就跑开了。

陈樾原地站了会儿,而后继续巡逻,巡到大门口,站岗的同学换班了,徐文礼在那儿。他走过去,站在徐文礼旁边;和他一样昂首挺胸,腰杆笔直。

大门口路灯昏黄,灯光扩散成一个圆锥形,笼罩着他们。夏夜的虫子在光线中飞舞,营地外是无尽的荒野,蛙声一片。

站了会儿,徐文礼说:“你不是巡逻么,怎么来这儿偷懒?”

陈樾张了张口,想问他什么,但又什么也没说,拔脚离开。

他独自绕着营地的院墙走,心想,徐文礼应该是个不无聊的人。走着走着,他走到了刚才孟昀翻.墙的地方,抬头望一眼,天上一轮弯月。因在郊外,光污染少,肉眼可见夏季繁星。银河见不着,但牵牛星和织女星十分明亮。

他偷偷看四周,夜色笼罩着营地,半个人影都没有,只有远处营房边几道路灯光。

陈樾也不知怎么想的,退后几步了突然往墙上一冲,人迅速就上了墙头。他一愣,墙外是无边的水塘,湖中心波光粼粼,月光碎在里头,像藏着发光的宝藏。

“哼。”一声极轻的嬉笑。

陈樾回头,见灌木丛里有星子一般的亮光。他起先以为看走了眼,定睛一眼却是火光,在树影中明明暗暗。

他以为要着火,迅速跳下墙,跑过去拨开树枝。

孟昀眼睛圆瞪,抿着嘴巴微鼓着脸颊一脸错愕——她正靠在墙边抽烟,刚吸进去的一口还憋在喉咙里。她猛地咳嗽一声,吐出一团烟雾:“你吓我一跳!”

她虽看见他翻.墙,但没料到他瞬间就移来面前,见夜行的猎豹一样。

孟昀边咳边嘲他:“刚才是谁爬上墙了?要不是我出声,你肯定翻到对面去了。”

“没有。”他没想翻出去,但他也没法解释他的行为。

孟昀不依不饶:“你就是!被我抓到了。”

陈樾说不过她,手指无意识抠了抠迷彩服的裤缝,一垂眸,见她指尖烟雾缭绕,说:“哦,我知道了。”

知道了她想出去的缘由。

孟昀说:“你要敢举报,我就杀你灭口。”

陈樾看她一眼,垂下眼帘。

“……”孟昀无语地摊了下手,“我在开玩笑,陈樾。”

“我知道。”他又说,“营地里不准抽烟。”意思是把烟灭了。

“噢——”孟昀慢悠悠地说了一个字,漂亮的眼睛在黑夜里闪啊闪。她细眉一挑,两指往唇边一抹,烟嘴含在唇边吸了一口,青白的烟雾吐出来,浮在她面前。

女孩眼里闪过笑意,大有一副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挑衅。

陈樾无声,忽然一步上前,孟昀条件反射朝后倾了倾,但脚犟在原地没动;他一逼近,她脸上的月光瞬间被他遮掩。她看见他腰身很直,皮带紧绑在迷彩服外套上。

她抬眸瞧他,军帽下,男孩子眉清目明;他垂眸,动作有些谨慎地从她手中抽过那半截烟头,摁灭在墙上。紧接着,退后了一步。月光重新洒在她脸上,清丽如霜。

孟昀一回过神来,就皱了眉,手里捏着的小树枝扔他身上。

“……”陈樾怔了怔,那小树枝砸在他衣服上,又掉地上不见了。

“你还真是守规矩的乖宝宝,私底下不抽烟?”

陈樾说:“不抽。”

孟昀不信:“切,你跟何嘉树一个宿舍,关系那么好,他抽你不抽?”

陈樾说:“不抽。”

孟昀问:“为什么?”

陈樾说:“臭。”

“你才臭,我身上有香水的。”孟昀伸手在他面前挥了一下。

陈樾往后一躲,愣了愣,空气里有很淡的花木香,只是一缕,很快就随着香味的主人消失在夜色里。还有她留下的一句话:“樾是什么意思?树?木头?还真符合你,无聊死了。”

陈樾想说,樾不是树,是树荫。

但,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吧。

之后几天两人再无交集。白日里军训虽在一个队伍,但打不上照面。而那之后陈樾没有再被安排巡逻或站岗,也不知孟昀有没有再翻过围墙。

有天夜里轮到何嘉树站岗,第二天早晨洗漱时,杨谦问何嘉树:“你昨天站岗是不是放人出去了?要是被发现了,你要死啊。”

何嘉树道:“孟昀就想在门口走走,透透气。一百米都没走远,我盯着呢。没事,站岗的兄弟也不会说出去的。”

陈樾在一旁拧毛巾;何嘉树也是不无聊的人。

……

军训快结束时进行拉练,全员步行二十公里。这对受训许久的学生们来讲是小菜一碟。

众人身着迷彩服,各班列队站好。两人一排行进,首尾相接。陈樾跟何嘉树本来在队伍最后一排,后面女生队伍跟上来,孟昀和姜岩吊在了他俩后方。

队伍浩浩汤汤,长蛇一样行进在乡间小路上。

教官不怎么管束,学生们边走边聊天。何嘉树偶尔跟身后的姜岩孟昀讲话,陈樾不参与。他一路走着,见乡间小路没有尽头,夏风吹动,树影摇摆;听孟昀在他身后一直在讲小话。她懒洋洋的,一会儿讨论明星,一会儿谈论美食,一会儿说电影,一会儿聊教官。

此刻他身后的孟昀,声音听上去是再寻常好相处不过的女生,和澡堂前、训练场上、院墙下的孟昀都不一样。

陈樾不太明白为什么她的情绪和状态可以有那么多种,跟万花筒一样。

还想着,路边低垂的树枝打到他脸上。他疼得闭上眼睛,立刻偏头躲过去。那树枝抓不住他,一弹,拍向他身后。

陈樾一愣,立马回头。树枝已“啪”一声打在孟昀额头上。

她吃痛地捂住额头,目光和陈樾的撞上,竟莫名有点迁怒他的意思,说:“这树真讨厌。”

陈樾:“……”

渐渐,身后的人不怎么讲话了,似乎兴致不高。

何嘉树飞速跑到路边,轻轻一跃,从树梢上扯下一颗果子,牵扯得树叶簌簌,撒了众人一头。

他摘了果,闪回队伍,朝孟昀摊开手掌,一颗圆滚滚毛茸茸的青涩果子憨头憨脑,有些可爱。

何嘉树说:“猜猜这是什么?”

孟昀从小生活在城市,哪里见过这个。

陈樾侧头瞥了一眼,何嘉树逮到他眼神,制止道:“你不许告诉她!”

陈樾看向前路,目不斜视。

孟昀想了想,问:“没熟的红毛丹?”

何嘉树笑起来:“再猜。”

孟昀移开眼睛:“猜不出来。”

何嘉树:“给你个提示,干果。”

孟昀:“板栗!”

何嘉树:“不对。”

孟昀没了耐心:“不猜了。”

何嘉树笑笑,边走边将那青果掰开了递给她:“喏。”

孟昀懒懒瞥一眼,眉心舒展:“核桃?”她从他手里拿了一半过来,仔细看:“居然是核桃?这么嫩,好小哦。姜岩你看,核桃是这么长的呢。好可爱~”

陈樾走在树荫下,她喜欢核桃?

“昀昀,你脸色不太好哦,出汗了。”姜岩说。

孟昀咕哝:“好累呀。还要走多久。”

“谁让你为了减肥不吃饭的?现在还是军训时间,能受得了吗?”

“不正好趁着军训减肥嘛。”她小声说,没劲儿了的样子。

队伍前边经过铁路道口,停了下来。长长的队伍像一根松散的弹簧,波浪由前向后推,缓缓停下。前头走不动了,陈樾止住脚步,下一秒,一个软软的人儿整个儿咕咚撞到他的后背上。

他毫无防备,人被撞得猝然前倾,心也跟着往前一颤。

陈樾怔愣回头。孟昀刚才正跟姜岩讲话,没注意前头,撞了他个严实,脚都踩到他后脚踝上了,她这下有些窘,摆摆手后退:“对不起啊,没注意。”

陈樾什么也没说,回过头去直视前方。日光在树梢上荡漾,落下一地树荫。

心脏在胸腔里一突一突,被她踩到的脚后跟处,血液一跳一跳的,却又不像是疼。

……

队伍不知停了多久,又开始继续往前走。陈樾的心不在胸腔里,思绪也不在脑子里,好像轻飘飘悬在头顶似的。

身后的人却再也没声音了。突然,姜岩惊叫了声:“孟昀!”

像是一瞬间的事,女孩软软的身体扑到陈樾后背上,瞬间滑到他腿部,陈樾立即回头,在孟昀脑袋即将砸到地上时,一手揪住她上衣领口将她上半身拎了起来,人顺势蹲下去。

孟昀面白如纸,双眼紧闭,马尾在地上扫了一遭,被陈樾提着脑袋一晃,歪倒进他臂弯里。

“肯定是低血糖了。”姜岩喊,“谁有巧克力?”

可军训接近尾声,谁还有零食?

“孟昀。”陈樾轻轻喊了她一声,她没反应。

教官说找个男生背她回营地,送去医务室。他一看陈樾,就问:“同学,把她背得回去吗?”

陈樾点了下头。

何嘉树跟姜岩帮着把孟昀架到陈樾背上,他便逆着行进的队伍返程了。

很快,队伍消失在身后,路上只剩了一身迷彩服的他和她。

世界很安静,只有风吹树叶唰唰的声响。

孟昀像是陷入了最深的睡梦中,乖乖趴在他背上,脑袋歪在他肩头,鼻息一缕一缕喷在他脖子里。

他脸红了,脖子红了,耳朵也红了。或许是背她走了太久的原因。走得久了,她会不由自主慢慢往下滑一点,他总得停下来稍稍颠一颠,让她趴得更稳当更舒服些。

有时轻轻一颠,孟昀的脸颊便会撞上他的耳朵,女孩儿的脸软软的很细腻,他身子一僵。有点儿怕她醒来,又有那么一点点希望她微醒。

渐渐,他呼吸越来越沉,开始听不见风声,只听得见自己的吸气喘气声。汗水像小小的河流从他额头淌下。可他心里没有半分怨言,甚至希望这条路一直走下去。于他而言,背着她行进并不是一件苦差。

八公里的路,陈樾不知道他是怎么背着她走回营地的。但奇怪的是后来每每回想起,他并不记得他嗓子烧了,嘴唇干了,汗如雨下,衣服湿透;也不记得手脚酸痛,脚板欲裂。

他只记得她的呼吸温热而均匀,擦在他的耳朵上;还有那一路遮天的核桃树,在风吹过的时候,日光洒下的斑点满地跑。

第14章 chapter 14

chapter 14

军训结束, 学生返校。

周一就要开课了。大一新生的体育课和公选课在教务系统上选。孟昀她们还没来得及买笔记本,只能和大部分学生一样去学校机房排队上网。机房也就上百台电脑,容不下几千名新生。

孟昀早晨经过实验楼, 队伍浩浩汤汤;中午经过,只增不减;到了傍晚,仍是没有变短的迹象。三个女生正叹气,恰巧何嘉树跟杨谦经过,问她们干嘛。

姜岩说:“选课啊, 你们刚选完?”

杨谦说:“早选了。我们寝室有电脑。”

何嘉树补充:“四台。”

三个女生异口同声:“男生宿舍能进吗?”

男生宿舍管得不严,且还未正式开课。几人顺利上了楼。

何嘉树推开宿舍门,孟昀刚进去半个身子,见陈樾光着上身, 只穿了件短裤,正低着头拿毛巾搓头发。

他听见动静回头, 目光跟孟昀对上, 眼睛瞪大,瞬间跟受惊的猫一样跳起来, 低低一声:“我次——”后头的音没发完,憋了回去。

孟昀已闪退出门。何嘉树喊:“对不起没注意!”一条毛巾摔他脸上。几人站在门口等待, 里头传来翻衣柜的声音。

姜岩凑到孟昀耳边, 极低地说了句:“陈樾那么瘦, 居然有腹肌。”

孟昀慢慢瞟她一眼,眼神说:我也看到了, 姐妹。

过了半会儿, 室内安静了。何嘉树敲了敲门, 问:“能进了吗?”

脚步声靠近, 陈樾拉开门。他套了件白T恤, 剜了何嘉树一眼,回去自己桌前随手拿了本书翻开。

孟昀走进屋,不自觉看了他好几下。他余光察觉到了,却没敢扭头跟她对视。

何嘉树开了笔记本,说:“孟昀,坐这儿吧。”

“哦。”她坐去了何嘉树桌边。

姜岩本想要陈樾帮忙,但杨谦已经招呼她过去。

李斯齐人不在,宿舍只有三个男生。朱小曼抿着唇站在原地。陈樾盯着书看了几秒,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立马开了电脑站起身,对朱小曼说:“你用吧。”

朱小曼小声说了句谢谢。

孟昀多看了他们两个一眼。

朱小曼不太会操作:“浏览器在哪里啊?”

陈樾弯腰,拿了鼠标帮她点击,又帮她操作校园登陆系统,很耐心的样子。

孟昀刚收回目光,姜岩说:“陈樾,你腿好细啊,我腿都比你粗。”

孟昀跟朱小曼同时看过去,盯着陈樾露在短裤外的两节小腿。

陈樾:“……”

孟昀还特地看看了自己的,确定比陈樾细之后,继续看电脑。

杨谦笑起来:“陈樾的腿是精瘦,都是肌肉,姜岩你的……哈哈哈。”

姜岩:“滚!”

一屋子的笑,陈樾恍若未闻,拿了书坐去李斯齐椅子上。

他余光里,孟昀趴在何嘉树桌子上挑着公选课:“诶,这个地缘经济学概论是什么鬼,居然有4个学分。你们有谁选了这个?”

陈樾选了,他不知要不要回答时,何嘉树说:“高学分的考试也难,你不如换两门2个学分的。”

陈樾闭了嘴。孟昀托着下巴想了想,不听他的,说:“不行,这个学分高,我要选这个。少上一半的课呢。”

大一上学期需要修满二十个学分。几人讨论着课程,计算着学分,猜测着难易程度。陈樾坐一旁看书,半天没翻一页纸。过了十来分钟,她们选完公选课,就剩体育课了。

朱小曼选了羽毛球。姜岩打开页面,一声惨叫:“昀昀,舞蹈班只剩一个名额了,怎么办?”

“啊?”孟昀点开页面。

姜岩问:“怎么办?”

孟昀说:“你先看见的,你选吧。”

“说好了我们一起的。”

“你快选吧,再不选过会儿一个名额都没了。”

姜岩选了舞蹈。

孟昀在剩下的网球,篮球,跳绳,乒乓球之间犹豫。

何嘉树说:“选篮球吧。”

孟昀:“不要。手疼的。选网球好了。”

陈樾心想,打网球手也疼。

孟昀报完名,往椅背里一靠:“是不是得买球拍啊?”

朱小曼说:“球拍都是一对对卖的,你赶紧找人搭伙买,划算。”

何嘉树指了下陈樾,说:“陈樾也选的网球,你可以跟他凑一对。”

孟昀回头:“陈樾,你球拍买了吗?”

陈樾说:“没有。”

“你帮我买个球拍,好不好?”

“好。”

孟昀摸口袋:“大概多少钱,我先给你。”

“买回来再说吧。”

“也行。”

……

对门宿舍的徐球。

第一节 体育课,陈樾跟他去球场集合。快上课时,孟昀来了,一身白T配网球裙,阳光照在她修长白皙的腿上,泛着柔光。网球班虽有一半女生,但都穿裤装。她一人格外出挑。

孟昀眼睛在人群中一扫,找到了陈樾,朝他走来。陈樾递给她一个球拍。

孟昀问:“多少钱。”

陈樾说:“三十。”

孟昀把钱给他,陈樾接过了塞兜里。

“谢谢啦。”孟昀心情不错,挥了两下球拍去站队了。

徐文礼用力撞了陈樾一下,道:“你也太重色轻友了,跟她拼球拍,不跟我拼。害我找别人找了好久。”

陈樾觉得他这话没道理,是孟昀先跟他说拼球拍的。但以他对徐文礼的判断,给他解释一遍,他会把自己的结论再强调一遍,陈樾作罢。他不说话,徐文礼就转了话题,神秘兮兮地嘀咕:“孟昀网球一定打得很好。”

陈樾问:“为什么?”

徐文礼说:“你没看见吗,她穿得很专业很漂亮。”

“……”陈樾有些怀疑徐文礼的理科生身份,问,“这两者之间的必然联系在哪儿?”

“看样子就很专业。你过会儿等着看吧。”

第一节 课并没有机会看到。

老师教的是挥拍姿势,四十个学生站成五排,一次次慢动作回放似的挥球拍,挥了两个小时,连球的影子都没看到。学生们觉得枯燥,难免松懈。

老师苦口婆心地说:“我教了你们正确的方法,也给你们纠错了。你们偷懒,我也不能一个个盯着,但我告诉你们,没有好好学,将来是会暴露出来的。”

陈樾听着这话,正挥着球拍一动不动,鬓角的汗从脸颊淌下。

孟昀站在他斜前排的位置,垮着肩膀和手肘,见老师走远了,迅速放下手臂舒展按摩两下。她一回头,陈樾移开眼神。她见他满头是汗,手臂上肌肉紧绷,在轻抖。她看了两秒,又松了松肩膀,这才慢吞吞重新挥了拍。

三周后,开始练习击球了。

老师站在球网对面,正面发球而来。同学们排着队一一上场接打。

孟昀跟着队伍慢慢前移。同学们有的能接住,有的只能勉强碰到,有的则根本接不到球。轮到她了,她到场地内站好。

老师发了个正方向的球,难度不高,孟昀挥拍而上,拍到了——风。

网球在地上挑衅地蹦蹦哒哒。后边的队伍里发出善意的笑,孟昀脸煞红,迅速下场。她脑子嗡嗡响,绕着球场快步走到接球完毕的队伍里,这才往场上看,正好轮到陈樾。

老师发的球角度有点偏,陈樾迅速跑步而上,利落一挥拍,“啪”的一声清脆在空气中炸开,网球潇洒地飞跃过网。

“哇!”学生队伍里一片叫好声。

“不错!”老师也冲他竖了个大拇指。

陈樾抹了下额头上的汗,下了场。

孟昀盯着他看,一直看到他绕过场子走进队伍。等下课队伍解散了,她又回头看陈樾。陈樾撞见她的目光,眼神问:干嘛?

孟昀说;“我有次晚上经过运动场,你是不是在练网球?”

陈樾说:“啊。”

孟昀说:“你能不能带我一起练呀?”

陈樾一时没说话。

孟昀低声:“就几天,能打到球就行,好不好?打不到球,太丢脸了。”

陈樾说:“好吧。”

下午六点,陈樾赶到运动场时,孟昀已在那儿等着了。她也不练习,把网球拍摁在地上转啊转。

陈樾走近了,说:“再转几下,线要绷断了。”

孟昀收了拍,给自己挽尊:“我小时候会打羽毛球的,不知道为什么网球接不住。明明是差不多的运动。”

陈樾没接话,从围栏边拉了一筐网球,说:“我扔球吧。”

孟昀说:“没事,你拿球拍打吧。”

陈樾看她一眼,没多说,拿了球拍走到网对面。

他握着球拍,松了下肩膀,左手将球抛起,右手握拍击球。球速不快,飞跃而去。

孟昀望望自己的球拍,又望着天空,用力一挥——

挥迟了,没打到球。

“……”

这方天地很安静,能听到隔壁篮球场上如火如荼的打球声。

孟昀耳朵有点红。

陈樾说:“是我力度没控制好,还是扔球吧。”

孟昀赞同地点头:“嗯嗯,扔球吧。”

陈樾又拖来球筐,拿起一个球,问:“准备好了吗?”

孟昀握紧球拍,微微降低重心:“准备好了。”

陈樾扔了球过来,孟昀再次挥拍——

挥早了。

孟昀觉得很丢脸,脸颊红透了。

但陈樾没什么表情,准备扔下一个,仿佛是个无情的自动扔球机。

“你等等!”

课外时间,运动场上来往的学生很多,孟昀放不开,又急又羞,握着球拍准备了半天。

陈樾等了她半分钟,安慰说:“你心里别害怕。”

“我没怕,这有什么好怕的。”她有点跟自己生气,脸又红了,想来想去,一时就瓮声道,“这么小的球,速度又那么快,怎么打得到嘛?你看你能打得到吗?”说着捡起地上的球朝陈樾那边砸过去。

陈樾一愣,立刻捞起地上的球拍,跳起来“啪”地一击。姿态舒展。

网球从孟昀旁边飞过,打到后头的拦网上。

“……”

孟昀咬着嘴唇,突然把球拍往地下一扔,人也一屁股坐在地上,脑袋耷拉着,像蔫掉的秧苗,自己跟自己嘀嘀咕咕:“根本就打不到,网球太变态了。我应该选篮球的,或者踢毽子。网球不行的……”她没声儿了,羞得抬不起头。

陈樾站了半刻,掀了球网钻过去,捡起地上的球拍,走到她面前蹲下了递给她。

她握住,垂头丧气地说:“对不起。浪费你的时间了。”

陈樾说:“我刚看了,你拿拍的角度不太对。”

孟昀这下抬头了,可怜巴巴地望住他,等着指点:“哪里不对呀?”

陈樾被她看得垂下眼皮,说:“你再拿一下。”

孟昀慢慢起身了,握好球拍;陈樾跟着她站起来。

“这个角度——”陈樾指了指,想给她纠正,又不好碰到她。他的手在球拍柄上来回悬了几下,最终落在球拍头上,拧了个角度,拍柄在孟昀手心里转了一下。

陈樾说:“你再试着挥一下正面。”

孟昀感受着,挥了一下:“哦——”

陈樾说:“根据球来的方向,要变换角度。你知道它正面朝哪儿就行。”

孟昀一下一下地对着空气试,比划姿势:“我再试试。要是这次还不行,我就——”

陈樾说:“你看球,别总看球拍。球拍的位置,靠自己感受。”

孟昀揣摩了会儿,说:“好像懂了。”

“准备。”陈樾说着,扔了球过去。

青黄色的小球在天空中画出一道弧线,孟昀盯着球来的方向,握球拍的手动了动,她目光跟着小球下落,忽然用力一击。

“砰!”

小球被球拍击打,改变轨迹朝陈樾飞去,一下就砸在他肩头,有点儿疼。但孟昀没道歉,她扛着球拍蹦了起来,哈哈大笑。

陈樾看着她笑。怎么会有这么放肆的女生啊,像一团肆无忌惮的火。

后来他想,他对孟昀的喜欢,就是从各种各样的疼开始的。

第15章 chapter 15

chapter 15

2010年, 秋冬。

————

期中考试过后,陈樾在教学系统里查到了自己的分数,最低86分。90分以上的居多, 最高一门有99分。分数出来的第二天,上午高数课前,陈樾坐在小教室最后一排看书。

专业课小班上课,一个教室也就五六排座椅。座位多,学生少, 空间宽裕。前排的座椅拨下去,三个女生坐到了他前排。

他没抬头,看着书。孟昀坐在他正前方,三个女生中她头发最长, 梳着马尾,发梢跳过椅背, 在他的桌子上摩挲。

她的头发近乎悬在他额前, 亚麻色,有淡淡的洗发水香味。他身子稍稍后移, 拉开了距离。也就在这时,她头发一跳, 跳去椅背那边——她趴桌上了。

陈樾又重新坐回来一点, 听见她问姜岩和朱小曼:“诶, 你们查成绩了吗?”

朱小曼说:“查了,我考得一般般。”

姜岩说:“我也一般般, 80上下浮动。”

孟昀一头扎进手臂里。

姜岩小声:“没考好呀?”

孟昀语气绝望:“我怀疑我是班上倒数第一。我妈知道了, 一定会扣我零用钱的, 还会骂死我。寒假我也别想去国外玩了。”

八千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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