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孟昀给学生们打气:“听到夸奖了吧,你们特别棒。等下让他们见识见识。能行吗?”

“能!”

上午十点钟,摄制组到学校了。负责对接的是李桐,上午的行程是采访校长、几位本地教师跟一位公办支教教师。

合唱环节在下午录制,孟昀上午的课程不受影响。

第三节 课上课铃响,孟昀去音乐教室时看见几辆保姆车、设备车和商务车开进学校。她并未在意,进教室上课。她刚在黑板上把谱子写完,教室里一阵喧闹,学生们全凑到窗边往外望。

“王羽西来啦!”

“还有崔淼!”

孩子们见了明星,很激动;有的哪怕不认识也好奇地张望。

孟昀让他们看了一会儿,才说:“都坐回座位上去。”

学生们乖乖坐回去。

今天孟昀教他们《小河淌水》的合唱,学生们分声部唱着:

“月亮~~~~”

“月亮出来亮汪汪~~~~”

“亮汪汪~~~~”

忽然,扛着摄像机的摄影师直接走进教室。学生们毫无准备,声音降了下去。

摄影师忙跟孟昀打招呼,说:“老师不好意思,歌声太好听,就进来拍摄了。”

孟昀说没关系,抬手示意学生们继续唱。

歌声又升了上来。

“想起~~~”

“想起我的阿哥~~~~”

“阿哥~~~~”

“在深山~~~~”

孟昀不想出镜,退去摄影师身后几步,干脆出了教室站在门口。

身后有人小碎步跑来:“姐姐。”

孟昀扭头,愣了下,竟是Fanta-six的一五六。三个女孩看见孟昀,挺开心的样子:“居然真的在这里碰到。”

孟昀说:“你们怎么来了?”

队长说:“我们是这期的嘉宾,还有林奕扬,他也来了。”

孟昀又愣了愣。林奕扬性子比较冷,不太参加综艺。这次估计是节目组请他出山,打包了同公司的这仨。她下意识望操场,几辆车停在对面。工作人员在蓝天下忙碌,没见林奕扬。

小五指:“他在那个办公室。我们都在那边。”正是孟昀他们支教老师和志愿者们的办公室。

教室里,学生们合唱到了尾声:“一阵清风吹上坡~”

孟昀说:“我还在上课,先进去了。”

三个人摆摆手:“姐姐过会儿见~”

一首歌唱完,摄影师谢过孟昀,出了教室。

学生立刻朝窗外望,三个漂亮白皙的年轻女孩走过。他们不认识新出道的Fanta-six,但不妨碍欣赏她们散发的时尚美好。

孟昀坐下来弹钢琴,让孩子们收了心,说:“老师给你们伴奏,再唱一遍吧。”

她弹起旋律,学生们再次唱起。黑色的钢琴漆面上映着教室明亮的窗户,窗外蓝天开阔,一个男人的剪影出现在窗棱边。

孟昀只瞥了一眼,没有回头。

下课后她没回办公室,一直待在音乐教室里。操场上一群明星跟学生们在打篮球,做游戏。孟昀也不看。

李桐今天很忙,不能一起去吃午饭。孟昀干脆跟学生们挤食堂。她极少去食堂,学生见到她都纷纷让出位置,搞得她哭笑不得。心想本来座位就少,她果然不该来打扰。

她匆匆吃完了出去,碰上导演。导演说想要合唱团学生的全部名单,到时打在节目片尾的字幕里。孟昀听了很高兴,说立刻去拿。

他们办公室在紧挨着教学楼的一排矮平房的边角处,她从食堂过去,得从办公室后方绕去前门。

刚走到后窗外,听见里头传来小五的声音:“这地方好穷啊,居然还要住一晚,宿舍好恶心,怎么住得下。我想回若阳住。”

“全组都住这儿,王羽西崔淼也住得,就你一个人住不得?”这是队长的声音,“你是想让工作人员爆料你耍大牌吗?”

小五狠踢了下椅子,换了话题:“猜我打听到什么?”

“什么?”接话的是小六。

“孟昀居然在这边谈恋爱了。”

“不是吧?”

“真的。我问了学生,都这么说。”

“是那个体育老师吗,还挺帅的。”

“不是。听说是搞什么发电什么扶贫的,兼职什么基金会志愿者,经常跟学校打交道。你知道最神奇是什么吗,那个男的是孟昀大学同学,在这儿碰上了。”

“哇,很有缘分诶。”

“什么缘分?孟昀就是在这边无聊玩玩而已吧?”小五不屑地说,“A大毕业的又怎样,名校了不起,居然也只能在山沟沟里混成这个样子哦。听说还是本地人,家境应该蛮差的。”

队长有些忍无可忍:“小五你那张嘴巴不会说话能不能闭嘴啊?”

孟昀面色微青,绕过拐角走到办公室侧边,灌木丛挡住了视线。

小五:“我又没说错。”

队长:“没错?要是导演制片在这儿,你敢这么说话?”

小六也说:“对啊,你别这么说。刚才导演采访校长,感动得快哭了。我觉得能在这里工作的人,都很伟大的。”

小五笑起来:“伟大?我几百年没听过这个词了,你是小学生吗,还伟大?说得那么高尚好听,都是些在大城市里混不下去了的来做做慈善,满足点成就感。”

队长:“叫你别说了!”

孟昀绕到正门前,一上台阶,见林奕扬站在办公室门口,进不得退不得的样子。两人对视一眼,神色皆差。

屋里头,小五还在说:“林奕扬来这儿就是为了——”

“砰!”

孟昀不轻不重地一脚踢开了门。

屋内三人脸色骤变。

片刻前,她们正等着其他明星来了吃饭。学校专程为他们准备的午饭,炒干巴菌,牛肝菌,香茅排骨,柠檬鱼,菌菇鸡,炸干巴,炒蚕豆,腌菜洋芋,炸红豆,苦菜汤,凉米线,豌豆尖,摆了一桌子。

办公室陷入死寂;外头,蝉鸣撕裂天空。

窗外有学生来来往往。孟昀并没有发火,跟没看见她们三个似的,径自走到自己办公桌前翻找东西。

一五六各自站在原地,几乎不敢动。林奕扬看了眼孟昀,也进了办公室,坐到那桌菜前,往碗里添了米饭,也不招呼另外三个师妹,拿起筷子镇定自若地开吃。

一五六拿不准形势,刚对视一下眼神,听见孟昀“哗”地把抽屉拉开,哐当一响。她拿出份文件夹,手指唰唰滑动纸张,检阅着资料,说:

“这个社会上,有很多事情是不公平的。天生的不公平。比如你生在富庶的地区,别人生在贫困的地区。”

那不是她要找的文件夹,她将它扔进抽屉,“砰”一声将抽屉关上。

一五六同时抖了一下。

林奕扬拣了块牛肉放进嘴里嚼,两耳不听身边事的模样。

孟昀打开斜边柜,说:“这个国家,有很多事情,脏活累活,总要有人去做的。不然你以为你能有安稳日子过?”

她又翻出一份文件夹,纸张翻得哗啦啦响:“做不了也无所谓,毕竟都是俗人,泡在灯红酒绿里,没那么高尚,可尊重一下很难?”

“得了便宜还卖乖,嘴脸就太丑陋了。”孟昀找到初一几个班级的花名册复印件,将那几张纸从文件夹里抽出来。这下,她抬眸直视小五了,说,“拿世俗的成功标榜自己高人一等前,先好好想想你的起点在哪里。你要是在他那位置,绝对比他不如。他要是在你这位置,也绝对不会像你这么寡廉鲜耻抱着区区虚名沾沾自喜。更何况,你现在就不如他,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

她摔上侧边柜门,拿着张纸头也不回出去了。

林奕扬往嘴里送了口米饭,恍若未见。

孟昀出了办公室,仍觉心爱之人受了侮辱,恼火地骂了句:“臭傻B!”

这一声清晰地传进办公室众人耳朵里。小五面红如血。

林奕扬喝了口苦菜汤,真他么苦。

孟昀脚步声远了,一五六各自缓缓坐下来。好半天了,队长终于发火:“跟你说了多少次,你能不能管住你那张贱嘴?回回都是你惹事,你是不是要把我们团害死!”

“谁嘴贱啊?”小五质问,“她刚骂人你没听见啊,骂我傻B,她跑这儿谈恋爱扶贫来了,她才傻——”

“要吵滚出去吵。”林奕扬打断。

安静。

小五抿紧嘴巴,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队长小六同时说了句:“师哥对不起。”

林奕扬说:“吃饭。人家费心做的,别浪费了。”

一和六对视一眼,没动筷子。林奕扬刚夹了块排骨,才想起节目的常驻嘉宾另外几个明星还没到场。他一个人莫名其妙先开吃了。

他缓缓咽下嘴里最后一点苦菜,放下筷子跟碗,扭头看窗外,绿树在风中招摇。

这里的天,怎么会这么高,这么蓝。

……

孟昀始终气不顺,一个人待在音乐教室,到了下午两点还绷着个脸。

教室门口的阳光晃了下,西朵和白叶的笑脸露出来。两个小姑娘很兴奋:“梦梦老师,我们要去唱歌啦!”

孟昀这才缓和脸色,微笑起身,摸摸她俩毛茸茸的头,说:“走吧。”

正是太阳最晒的时候。

导演组特地让合唱队伍站在树荫下,一帮工作人员则迎着烈日。明星们站在树荫和阳光的交界之处,跟学生们互动了会儿,导演说可以开始唱歌了。

孟昀见龙小山和西谷他们比较紧张,上前拍拍他们的手臂,又捏捏他们的肩膀,说:“谁再紧张,老师来给你们按摩了啊。”

合唱队伍里起了小小的笑声。

孟昀又说:“怕什么,一遍唱不好,我们就多来几遍。大家今天都好好学学杨临钊不怕丢脸的气势啊。”

杨临钊说:“都跟着我一起死皮赖脸吧!孟老师盖章了!”

又是一阵笑,众人放松不少。

孟昀退到摄像机后,扬起手臂,用口型做了个“1,2,3,起——”她手臂一挥,女孩们声音清扬:

“灿灿明月,淡淡清风,

瑶家山寨沉浸在溶溶月色中。

田野上,飘来阵阵稻谷清香……”

孩子们的嗓音干净,纯粹,没有过多的技巧或雕琢,全由心底而起。风吹树动,阳光的斑点洒在他们身上,像荡漾的星河。

天地间一片寂静,只有孩子的歌声,飘向太阳。仿佛山是青色的波浪,他们在云的另一端,向往海洋。

“夜短情长,夜短情长,夜短情长歌更长。”

那歌声空灵,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像山风,像溪流,像来自自然的一切美好,美好得叫人落泪。

如果你只看西谷那可爱的笑脸,你不会想到她家那破破烂烂的床;

如果你只看龙小山那清澈的眼睛,你不会想到他爷爷眼球布满白翳哪怕碰上树影也要去问一句有空瓶吗。

孟昀忽然就红了眼眶,忍着指挥到一曲歌完,她捂住眼睛转过身去,脸已泪湿。

摄制组被震撼,久久不能回神。不知谁带头鼓掌,掌声四起。

学生们表现太棒,一遍就过。工作人员买来水和冰淇淋,分给大家。学生们坐在树下吃吃喝喝,开心聊天。导演跟制片则连连点头,对这段素材极其满意。

孟昀却没多待,快步离开了。

下午,节目组还需拍摄其他项目,与孟昀无关。她上完课就到点下班了。

她在铺子里买了一块钱的米线,回家煮了当晚餐,又给云朵喂了吃的。

她坐在台阶上给月季和蓝雪花浇水。回上海那段时间,为方便柏树浇水,花盆搬到了天井里。

正值夏天,花儿开得灿烂。云朵从花丛里钻出来,粘了一身的蓝雪花,变成了一只蓝花猫。它跳到孟昀身上,竟扒拉在她脖子上亲昵地蹭了蹭。孟昀猜想,是不是她身上有陈樾的味道,所以一人一猫才变得亲近。

想起陈樾,她情绪微落。

她能懂事地、深有感触地认识到他的工作很有意义。于情于理,她都没法要求他做出改变。她不知该如何面对即将到来的长期异地,所以潜意识里找到了一个出口。但就像父亲指出来的,那只是缓解,却不能解决问题。她不知道自己能否面对异地,更不知道他心里如何考虑这个问题。

回清林镇才三天,她像和他分开了很久。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镇子也失去了以往的光彩。尤其在夜里,柏树和李桐也不在,她一个人住在四方小院,只有一只小狸猫陪伴。哪怕陈樾跟她电话视频,孟昀兴致也不高,每晚都蔫蔫儿地问一句:“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孟昀想,她终究是都市人,害怕寂寞孤独的普通人,甚至俗人。要是她能把陈樾装进兜里天天带着就好啦。

她轻揉着猫脖颈,云朵在她怀里发出咕噜咕噜的舒服声。

孟昀摸摸它的头,拣着它猫毛上的蓝雪花,说:“他也不会把你丢掉的。他舍不得山里呢。”

云朵喵呜叫。

角门上突然传来敲门声,猫咪一惊,立刻从她怀里站起,跳到地上去。

孟昀以为是柏树或李桐回来拿东西却没带钥匙,过去拉开门。

林奕扬站在夜色里。

第42章 chapter 42

chapter 42

天色已晚。

林奕扬没戴帽子没戴口罩, 这地方不需要。有老翁牵着耕地一天的牛儿经过,并未多看他们一眼。

孟昀说:“你来干什么?”

林奕扬说:“不让我进去么?”

孟昀没讲话。

林奕扬问:“家里有人,不方便?”

孟昀不客气地看他一眼。他能找来这儿, 肯定也打听到陈樾近期不在清林。她不想引人注意,侧了身。

林奕扬迈过门槛, 小狸猫站在天井拐角处, 冲他“喵嗷”一声龇牙, 极凶。林奕扬停了一下。

“她又不咬人。”孟昀语气很难说不是奚落,上前捞起小狸猫抱进怀里摸摸头,猫咪乖觉了。

林奕扬跟在她身后,绕过走廊进了天井。

山里的夜, 天空是墨蓝色的。照壁上方, 云月相牵。

照壁两旁的堂屋都亮着灯,灯光交叉铺在天井里, 石榴树的影子画在壁上。

林奕扬看了看景, 说:“你不是不喜欢养猫么?”话一出,发觉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这猫必然——

孟昀说:“不是我养的。”

她走进西边那屋, 林奕扬跟进去,环顾四周,木墙木窗木板木楼梯, 有方桌, 藤椅。吉他挂在墙上。

很干净,但也简陋。

林奕扬难以想象孟昀这种娇生惯养的人竟能在这种地方生活数月。他扭头看天井对面, 那头的堂屋也亮着灯, 没人, 屋内很有生活气息, 桌上堆满资料,书架上满满当当。楼梯台阶上摆了几双男士运动鞋,藤椅背上搭着一件男人的T恤。

孟昀坐在藤椅里撸猫,抬眼见他侧脸落寞,心里不太是滋味,语气缓了:“要喝水吗?”

林奕扬摇了下头,目光落在她脸上。

孟昀将眼神移开,说:“坐吧,站着干什么?”

林奕扬却到墙边取下吉他,坐到桌边的藤椅里弹了两下和弦。

孟昀忽就想起曾在一起的日子。两人抱着吉他,能坐一天。

他们也曾有过说不完的话。他性格冷,跟着她学会了骂人,学会了刻薄,学会了偶尔的发泄,却只在她面前表露。是有过真心的。

但今时不同往日,再弹吉他又有什么用呢。

她把他看得透透的,不太爽快,说:“雅玲说你最近在写歌?”

“写得不好。”他简短说完,直接问,“你喜欢他什么?”

孟昀不想答他这问题,摸着猫耳朵,随口找了理由搪塞:“朝夕相处,自然就生了感情啰。”

林奕扬抬眸:“你是跟人朝夕相处就能生感情的人?”

孟昀不舒服了,说:“我是不吃回头草的人。”

林奕扬表情凝固了一下。曾经,他以为她只是生气了,以为哄她就能回来,所以那次在录音室,他那样轻挑冒犯地跟她讲话,可原来他们已经不熟了?他还不肯相信,问:“那微博小号——”

“忘了管。你介意,我会注销的。”

这下他彻底哑了口,面色差点儿绷不住。他是个性格很冷的人,轻易不示情绪,但孟昀捕捉到了,又有些难受,别过脸去,说:“你来干什么了林奕扬?”

夜里很静,他声音很低:“我错了,好不好?”

孟昀下颌微微绷紧,望着石榴树下的蓝雪花。

她想起和陈樾野餐那天,她身边的一束野花,无意间露出的一角笑容,以及陈樾的一点肩膀。

好半天了,她很清醒地说:“你看了我的视频,猜到我恋爱了吧,所以在录音室里那样反常地刺激我,所以特地追过来。要是我一直在空窗,你会觉得自己很安全吧?要是我没有新恋情,你还会等多久?等到你说的站稳脚跟?可现在好像也没到你心里的目标诶,就过来认错了。能怎么挽回呢?”

她说:“我爱你的时候,很愚蠢;不爱你了,就很精明。”

“昀昀,”林奕扬垂头捂着额,艰难地说,“到了合适的时候,我一定会堂堂正正地公开。你给我时间,两年,我一定努力,行不行?”

孟昀听不得他这示弱的语气,不舒服地看向别处,张口:“我知道。你不容易。”她有些惘然,“所以我从来没怪过你。但我什么性格你不清楚吗?我这人天生就这样,受不得一点儿委屈。你当时不澄清,我或许被你哄一哄,就继续地下恋了。但澄清了,我跟你也两清了。”

“你恨我?”

孟昀摇头:“从来就不恨。相反,我看你这样,很难过。但是,我真的不爱你了。你来的路上看到了很多山吧,我已经路过你了。”

林奕扬盯着她看了会儿,抿紧唇,又低下头去拂吉他弦了。

短促的几声。

额发遮住他的眼,看不出情绪,过了会儿,还是那个问题:“那你又喜欢他什么?”

孟昀没答话,云朵忽然从她腿上站起,跳下去。她怀里一下空了。

“他懂你的歌,能欣赏你吗?生活能跟你同步?我希望他是真的喜欢你,不是图你什么。我也不希望你是因为我,就随便找了个人在一起。你爱一个人就爱得太认真,我怕你最后又吃亏。”他突然开始扮演起好友的角色,看似关心,实则戳心。

孟昀觉得他话说得阴险,可还是中了招,莫名烦闷地皱了眉,说:“时候不早了。”

林奕扬瞥见她表情,人倒放松了点,抱着吉他起身,走到墙边。

孟昀说:“林奕扬。”

他停住,等她开口。

她说:“能不能多拍点这里好看的照片,发微博宣传一下。”

他眼中光芒暗淡下去。

孟昀解释:“我知道导演组会在节目里把清林镇拍得很美的,但宣传不怕多。清林镇的旅游环境刚建起来……”

“我知道了。”林奕扬打断。

孟昀说:“谢谢。”

这时,屋檐上传来猫爪疾跑的声响。下一秒,角门吱呀一声推开,随后阖上。

有人进来了。

孟昀担心是柏树或李桐,给了林奕扬一个眼神让他别动。她快步出屋,竟见陈樾拉着行李箱进了天井。

云朵两只前爪在他牛仔裤腿上狂扒拉,喵呜直叫。

陈樾拎着个蛋糕盒子,松了行李箱,弯下腰一面摸它脑袋,一面抬头目光找孟昀,冲她一笑:“买了你喜欢吃的蛋糕,不知道路上挤坏没有。”

孟昀又惊又喜:“你不是说最早要明晚回吗?”

陈樾笑得有些腼腆,说:“你不是说想我早点回来么?”她天天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于是他加了两个晚上的班。

孟昀拿过蛋糕盒,说:“鬼才想你。”

陈樾低头,正想碰一下她的脸,有人拨动了吉他,孟昀堂屋里传出一段悠悠扬扬的和弦。

陈樾循声看去,一道高高瘦瘦的人影从木窗上划过。他下意识握紧了孟昀的手腕。屋里,吉他挂上了墙,影子穿过木窗、木门。

林奕扬走出来了。

院子里安静了一瞬。云朵扒拉着跳上陈樾的行李箱,拿猫爪挠头。

孟昀的手与陈樾十指相扣,对林奕扬说:“陈樾,我男朋友。”

她没跟陈樾介绍林奕扬。林奕扬便知,陈樾认识他,或许早就知道他和孟昀的事。这个认知叫他不太爽快。且由于孟昀没介绍他,先打招呼的礼仪就落在他头上。他怀疑孟昀是故意的,为了报复他刚才故意弹的和弦。

林奕扬没有伸手,只简短说了句:“你好。”

陈樾说:“你好。”

没话了。

两个男人不动声色打量着彼此。

陈樾很随意的一身T恤牛仔裤,个头身型都与林奕扬相当,当然了,比不上他会打扮,简单的衬衣就穿得很有明星范儿。陈樾长相是帅的,五官立体,俊朗中带点儿清隽,眼睛明亮不说,尤其眼神纯净,又因常在野外,肤色晒得健康偏黑,有种内敛的性感。林奕扬则是白白嫩嫩很符合当下幼龄审美的明星。

陈樾对林奕扬的印象是——的确精致,像橱窗里的奢侈商品。

而在林奕扬看来,陈樾和他想象中太不一样。说具体点,比他设想的要好太多了。也是,孟昀能看上眼的,哪里会差呢。她又哪里会随随便便喜欢上一个人。

他突然就说:“我跟昀只是朋友见面,你别误会。”

孟昀觉得他今天阴险得有点反常,他以往私下跟她嘴贱,但绝不会对他人不礼貌。她要说什么,陈樾已开口:“不会。”

他说不会,就能让人看出来是真的不会,而不是强装样子。他说:“我了解孟昀。”

林奕扬说:“那就好。”他莫名有种再跟他多对垒几句会露怯的窘迫,看向孟昀,说:“下次再聊。”这话说出口,他觉得很失败。

孟昀送他到门口,两人单独一处,林奕扬低声说:“我明天上午就走了。”

孟昀说:“一路顺风。”

林奕扬看着她,目色怅然,最终却无话可说,转身走进夜色。

孟昀关了门,回到堂屋。陈樾正在整理行李箱里的衣物和资料,见她进来,说:“先把蛋糕吃了吧,上面有水果,怕明天不新鲜了。”

孟昀打开盒子。陈樾问:“没挤坏吧?”

“没有。”

他没话了。

孟昀吃着蛋糕,发现陈樾有点安静。他以往也安静,但她能感受到细微的差别。他手上一直在忙,一直在收东西,且不看她。

她觉着他反常,边吃蛋糕边盯着他看。他可能感应到了,仍只是收拾东西,云朵围着他的腿绕圈圈。他走到哪儿,小黑云飘到哪儿。

两人一猫在堂屋里,只有他的脚步声跟猫儿喵叫声。她蛋糕吃到一半,他去洗澡了。他手机里响了几下信息提示声。

孟昀听到浴室门阖上,没忍住偷笑。她心情不错地去逗猫。但这下,主人回来了的云朵不搭理她了,居然翻了个白眼躲开她,踩着猫步躺去台阶上。

孟昀:“???”

她说:“你这破猫,等哪天陈樾不在,看我喂不喂你。吃老鼠去吧你!”

云朵拿背影对她,尾巴不屑地打了个卷儿。

陈樾洗完澡回来,见到手机里的消息,都是工作上的事。孟昀蛋糕吃完,他正开电脑,见了,笑问:“好吃吗?”

孟昀说好吃,她发现他洗了澡回来,人已经正常了,又有点小遗憾,还想多看他不正常一会儿呢,便主动说:“林奕扬刚好是这期的嘉宾,来这儿坐坐。他自己跑来的,不是我让他来的。”

陈樾从电脑里侧眸看她一眼,说:“嗯,我知道。”

孟昀:“……”

陈樾感觉到她在瞪他,很快关了电脑,过来她身边,说:“因为提前一天回来,有点工作没转交清楚。现在弄好了。”

“谁跟你讲这个。”孟昀起身凑近他,“说,你刚才是不是吃醋了?”

陈樾一愣:“没有。”

孟昀一根食指戳他肩膀:“没有?诶,你不在家,我三更半夜跟前男友在一起,还弹吉他呢,你不吃醋的呀?也不问我跟他在干嘛?”

陈樾垂了下眼睛,没什么情绪,说:“你不是说了,朋友坐坐么。”

孟昀嘁一声:“我说你就信?”

陈樾抬眸:“那我不该信你说的话吗?”

“该信。”孟昀仰脸贴近他,一根手指摸摸他下巴,慢慢说,“要你今晚没回来,我就跟你说,林奕扬没来过。你也信哦。”

陈樾盯着她的眼睛看,那近在咫尺的小狐狸一样的眼神。孟昀激他:“你怎么不问问我们说了什么,你就一点儿都不好奇,陈樾同学?”

陈樾没吭声了。

事实上,他不用问。

他猜得到。

她是那种会让男人后悔,让男人想要回头的女人。何况,哪里就那么巧,林奕扬偏偏就是这期邀请的嘉宾呢。

所以,刚才他一丝不苟地整理东西都没能让自己平复,反而是余光见她胃口不错地吃蛋糕,才开解了些。而现在因为她的挑衅逗弄,心里又安稳不少。

他于是说:“不好奇。”

她立马轻打他肩膀:“哼,你不好奇我也要告诉你。他想跟我和好!”

陈樾虽猜到,但听到这句明确的话,心里仍是刺了一下,目光锁着她眼睛:“那你怎么说?”

孟昀瞧出他紧张,这下舒服了,笑眯眯反问:“你觉得我会怎么说?”

陈樾看她一秒,移开眼神看天井:“不想知道。”

他下颌绷紧了一瞬又松开,她开心死了,推着他坐进藤椅里,自己也挤进椅子跨坐他身上,食指轻戳他嘴唇,跟胜利者品尝战利品似的得意洋洋:“跟我撒谎了哦?你也会自己生闷气哦,我还以为你不会生我气呢。”

陈樾嘴唇掠过她手指,说:“没生你的气。”

孟昀狡黠一笑:“那是生他的气了。”

“没有。”陈樾仍是不看她。

孟昀轻轻笑,搂他脖子撒娇:“给我讲讲你进院子后的心路历程好不好,给我讲讲,给我讲讲。”她赖在他身上扭扭,在他耳边吹气,“我想听呢。”

陈樾看她:“下去。”

“你真要我下去呀,”孟昀蹭蹭,柔声,“怎么个下法?”

她搂着他的腰。

西瓜红的睡裙,花一样铺开在藤椅上。

他感受到了,面色微僵,不开口。她含咬他下巴:“你说不说?不说,我也不让你好受~”

她手指从他脸颊上滑下去,因坐在他身上而居高临下俯视他,问:“说,你是不是心慌了?说说嘛。”她似乎坐得不太舒服,缓慢地挪一下位置。

女孩的.唇柔软,湿热。

“孟昀你——”

陈樾身子僵了一下,呼吸隐忍地急促起来,他咽了下嗓子。

精神身体在受双层煎熬。

“说嘛。嗯——”她呼吸细长。

他红了脸,哑声:“那时候……就想抓住你。”

当时他的确条件反射般抓紧了她的手,她记得清楚,心里笑了,娇声:“继续啊……”

她也继续磨他。

“想,万一你跟他走,我该做什么?”

孟昀的手臂复而绕上他脖颈,手指轻抓着他喉结处的肌肤:“想到了嘛,怎么办呀,要是我跟他走?”

“就想,把一切都给你,让你拿走。但我也没什么东西,给不了你什么,就慌……”

孟昀忽然就心疼了,不想听了,吻住他的嘴唇,不让他讲了。

这一瞬,什么都不愿想,什么都不愿管,什么都不愿计较了。稀里糊涂也罢。

她吻到他耳边,软声说:“陈樾,我什么都不要。你好好爱我吧。我只要你爱我。要很爱很爱我噢~”

我也会很爱你的。

她如上瘾了般深深压着他,与他交缠,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确定他对她的爱意,藏在每一寸亲吻里,每一丝隐秘里。

八千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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