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孟昀听不进,她想着和他在一起要面对的一切,想着自己都要硬着头皮见妈妈了,顿觉委屈,坐起身问:“我跟何嘉树,你选哪个?”

这类题目对于毫无恋爱经验的陈樾来说,显然超纲。

他脑子短路了一瞬,就是这一瞬,孟昀将问题的严重程度拔高了无数等级,问:“要是我这辈子都不想见到他,一次都不想见,你还跟不跟他做朋友了?”

陈樾怔然问:“真的?”

孟昀说:“你先别管真不真,回答我的问题。”

陈樾无法对这个问题给出答案,张了张口:“孟昀——”

她已了然,打开他的手,说:“你就是没那么喜欢我!我讨厌死你了!”

她跳下沙发,冲进卧室,把门摔得哐当响。

孟昀蜷在床上生闷气,理智有那么一丝知道自己无理取闹,但情感上就是生气。她气这一整天的遭遇,气林奕扬,气她妈妈,偏偏一样都不能跟他讲。本来想懂事点儿,自己消化,结果他还偏袒何嘉树。她怎么能不气。

但生气不足半分钟,陈樾推门进来。他上了床,睡在她身后,搂住她的腰。她挣了两下,尖声:“别碰我。”

他把她搂得更紧,她翻过身来要挣脱,他却一头深埋进她脖颈里,闭着眼,低低唤了声:“孟孟——”

孟昀从未见过他这般柔弱的一面,心在一瞬间就不由自主软掉了。

陈樾没有多的动作,只是那样靠进她怀里,好像累了一天,回家便沉睡在她心间了。而孟昀竟就十分受用地被安抚了,手臂环抱住他,摸摸他的头。

孟昀曾想过,她在这段关系里不可思议的迅速深陷,部分归责于陈樾擅长亲密温存。

以往,他的吻从来深情,有时温柔有时激烈,有浓得化不开的爱意,温暖,真挚,直达心底。所有的真情流露,偏偏她都能准确接收。

恰巧,她是喜欢爱情、热爱爱情的女生。

能感受到爱,就能被融化。

而如今,甚至只需一个无声的求拥抱,她便感觉到他的依恋,人就乖了。

孟昀轻轻抱着他的头,嘴唇贴在他额上,许久许久,仿佛相拥而眠。

陈樾闭眼睡在她怀里,像是忘了一切,脑子里空空的什么烦扰都没有了。有那么一瞬,他几乎要睡去,又深吸气让自己清醒。他其实能理解孟昀今天的反常和焦躁,正如他清楚从领导办公室走出来后自己内心深处隐匿的不安。他知道,她要的其实不是非此即彼,而是一个排序。

他开口了,声音很平静:“大一刚开学,何嘉树知道我没钱,他想给我买电脑,又怕我心里敏感,结果就让他爸妈给全宿舍都买了电脑。他还以为我不知道。是后来他手机数据出问题,我帮他修的时候才发现。何嘉树以后会有他的家庭和人生,会很幸福。我真心希望他好。”

孟昀立时就后悔了,脸颊贴他的黑发:“陈樾你别说了。”

他仍闷在她怀中:“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人跟我有关系了。我的世界里面,没有。”

孟昀都懂,急忙道:“我知道了,我刚才是乱说的,你别往心里去——”

“你先听我说。轩子他们,因为环境不同,有些事情有些话,聊不上。我能说说话的也就何嘉树。”他藏住了丝心酸,又释然道,“不过,现在有你了。”

孟昀的心又软又疼,亲亲他的眼睛,小声说:“我真的知道了,你不用解释了。”

他于是不说了,从她怀中抬起头,落到枕头上,直视她的眼睛,说:

“我选你。”

整个世界,我只选你。

第40章 chapter 40

chapter 40

周四下午, 孟昀独自回了趟杭州。

余帆下班回来见了她,打量一下,说:“没怎么晒黑。”

孟昀听了开心, 说:“遗传基因好, 天生晒不黑。”

余帆淡淡说:“我看是你工作不认真, 天天躲在宿舍里玩儿。”

孟昀无语, 正要反驳, 余帆下一句已经过来了:“高考才休息几天,你就中途跑回来, 不会去走走家访?”

孟昀早已习惯她各种挑刺,说:“我一个音乐老师走家访, 越俎代庖。人家有专门的老师。”

余帆说:“心里又念着回来写歌了吧?”

孟昀说:“这是我的工作, 能不念着吗?”

余帆说:“我始终觉得, 这行吃青春饭, 没个正经意义。你在还年轻,回学校读书考个研,再考公务员还来得及。”

孟昀不吭气。在余帆眼里,她就是个不务正业的。

父亲孟书桦叫两人吃饭,暂时缓了母女间紧绷的气氛。

饭桌上, 孟书桦跟女儿聊天,丝毫不提她回上海写歌的事, 只聊支教期间各种细节。孟昀讲得开心, 爸爸听得高兴, 妈妈在一旁听着, 表情也还不错。

半路, 余帆问:“之前听你说, 有个大学同学在那边?”

孟昀低头喝汤, 嗯了一声。

“他做什么工作,怎么跑山区去了?”

孟昀说:“风能发电。”

余帆挑了下眉,评价道:“又苦又累,常年在野外,不是个好工作。不过男孩么,无所谓了。”

孟昀胸闷郁结,又听她说:“何嘉树公司开得挺好的吧?”

“妈妈,”孟昀觉得她没有认清现实,“何嘉树跟她女朋友一起开公司,他们关系很好,要订婚了。”

余帆正要发作,孟书桦给她舀了碗汤,说:“何嘉树好,我们昀昀也好啊。孩子难得回家一趟,开心吃饭。”

丈夫开口,余帆不提这茬了,过会儿却说:“你是不是跟林奕扬还没断,我告诉你,我绝对不会同意。”

孟昀皱了眉:“你控制欲怎么这么强啊?”

孟书桦见状,拉了下妻子的手示意她不说话,好声问:“昀昀,你告诉爸爸,你跟林奕扬是不是没断?”

孟昀躁了:“我什么性格她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啊,早就断了!”

“行行行,你别激动。”孟书桦安抚说,“断了好。先不说你妈妈不喜欢他,我呢,虽然不想家里出这么高调的人物,但先前也不反对。可他后来的行为就不是个男人。断了好。”他轻轻拍了拍余帆的手,后者却仍是不悦的样子。孟昀便知他们俩绝对看过那个视频,误以为露出来的肩膀是林奕扬。

孟昀想起陈樾,胸口闷得慌。她憋不住,直接就说:“我有男朋友了,之前跟你们提过的大学同学,陈樾。”

饭桌上安静了。连孟书桦都一时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转折。

余帆放下筷子,脸色极差:“我就知道你那支教都是些花架子,原来是跑去谈恋爱了。陈樾就是那个孤儿?”

孟书桦听到最后这句,摁了下妻子的手臂,但余帆正在情绪上,话全倒出来了:“你不是说他是何嘉树最好的朋友吗,怎么又跟你在一起了。人品这么差,趁着山高皇帝远地蛊惑你,这要放在我们那时候,他是要被同学孤立的。什么人品?!”

孟昀没跟她大声,话却很硬:“他什么人品不用你讲。我就是告诉你一声,不是来征求你同意的。你同不同意也就这样了。”

余帆怒极:“孟昀你是学厉害了啊,独当一面?那男孩什么样子我们人都没见到,要你单枪匹马来打预防针?他教你的,啊?给你灌了什么**汤?爸妈把你当宝贝一样宠大,要什么给什么,当公主养了是让你去倒贴的?怎么就把你养成了这么个东西,你是不是没了男的会死——”

“余帆!”孟书桦打断;余帆也知过火,没继续讲。

漂亮的大餐厅里静静悄悄。

孟昀看着母亲,眼眶红了,余帆别过眼睛去。

但孟昀并没有哭,她说:“你跟爸爸重新再生一个吧。我说认真的。”她说完起身,孟书桦说:“昀昀。”

“我明早有工作,晚上要回上海。先走了。”

余帆还是不讲话,孟书桦说:“急什么,不是说了在家过一夜吗?”

孟昀见到余帆沉默的表情,心里很畅快,恶劣地说:“这又不是我家,是女王她家。”

孟昀挎上包出门,没跟余帆打招呼,孟书桦开车送她去高铁站,半路等她稍微平复了,才说:“你妈妈就这个暴脾气,明明很想你。知道你回来,还推掉了同学聚会。”

妈妈什么脾气,孟昀会不知道?外公是军官,外婆是书香门第小姐,人到中年才得了余帆一个独生女,宠成掌上明珠。偏偏她也受得了宠,优秀能干有本事,又碰上德才兼备的老公,事业有成,仍把她宠得跟公主似的。人生唯一美中不足是孟昀这女儿同样傲娇,不服管,行事从不合她心意。

当年孟昀想考艺术生,余帆要砸了她的钢琴吉他贝斯,让她还钱。家里吵翻了天,以孟昀认输告终。孟昀高考没考上余帆的母校,余帆就差把“失望透顶”四个字写在脸上。

孟昀望着窗外暮色,哼一声:“她什么脾气我不知道?我太知道了。她这辈子的脾气全给我一个人了。”

孟书桦说:“你妈妈呢,的确有她的问题,对你要求是苛刻了些。但她出发点是好的,就是啊,还是把你当孩子,总觉得她的想法是最好的,最正确的。我们要慢慢跟她沟通。”

孟昀说:“有个屁用。”

孟书桦伸手,轻拍了下她的嘴巴。

孟昀不讲话了,孟书桦见状,说:“要不你给爸爸讲讲陈樾,怎么样?”

孟昀:“不讲!”

孟书桦说:“那我先说好,你不跟我讲,我就不好跟你妈妈吹枕边风了啊。”

“……”孟昀咕哝一声,“他超级好。”过了会儿,好像愿意讲一点儿,便加上一句,“是我见过最好的男生。”

孟书桦说:“你确定看到他所有面了?人不是只有一面,万一他只把好的一面给你看呢?”

“不是的。”这下,孟昀把他在那边的各项工作跟众人对他的评价一股脑儿全讲了一遍。

孟书桦笑道:“听着还真是优秀啊。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你们是异地,他来上海之后还能这么闪光吗?听你的描述,他很喜欢西部,也更适合西部吧。”

孟昀默了会儿,道:“我只跟你说,你不许跟任何人讲。”

“说吧。”

“我最近在想,像我搞创作的,不能一直待在一个地方,对吧?到处跑跑挺好的,会有好多灵感。你不知道,西部的民歌很好听,我以后也想去青海甘肃什么的,多去看看。”

孟书桦吃惊于女儿的让步或者说是改变,脸上却没表现,只是沉默。

孟昀也惊讶于一时冲动的内心流露,这个想法她还没深思过,临时一想就脱口而出了,忙挽回地说:“我就随便想想,不一定的。你也知道,我想法一天一变。”

孟书桦却说:“既然是随便想的,就先藏在心里,暂时不要跟他说。”

孟昀一揣摩,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莫名低落了,问:“你不看好啊?”

孟书桦说:“你也说了,是到处跑跑。不是一年四季跟在那儿,你是要找灵感,但你的生活和工作也是必然要回归都市的。至少得有一半时间在上海吧?不然你整年在外,可能吗?那也还是异地,你这性格受得了?”

孟昀头疼,眼神也涣散,说:“你就是不看好。”

孟书桦道:“也不是不看好。”

孟昀微愣:“所以你不反对?”

孟书桦淡笑:“再看吧,你们要是到了暑假还没分手,再说。”

“……”孟昀吐槽,“那你还假惺惺给我聊半天。”

孟书桦说:“爸爸这是真心实意,哪里假惺惺了。”

孟昀不吭声。

“昀昀,你妈妈给你看男朋友,挑东挑西;你爸爸没有多的,基本一条,要很爱你,拿真心待你。不然不行。”孟书桦说,“你先看看他能为你做什么吧。”

孟昀听言,又起了愁绪。

……

回上海的高铁上,孟昀发了会儿呆,把情绪调整好了,给陈樾发消息:“我回上海了。”

陈樾:“不是明天回吗?”

孟昀想说我想你了。可不知怎的一琢磨,换成官方理由:“明早有工作。”

孟昀:“你在哪儿?”

陈樾:“宿舍。”又一条,“我现在去你那儿。”

孟昀说好。

过了没几秒,再一条消息,来自陈樾:“我去车站接你,赶过去时间刚好。”

孟昀一见这行字,心情就舒朗了,发了个可爱的托腮点头表情。

她一出站就看见了陈樾,他隔着一段距离站在接车的人群后头,一手插兜斜挎着工作包,一手拎着奶茶。俊朗的脸上原本神情有些寂静,却在见到她的一瞬眼睛里亮了光,唇角微弯起来。

孟昀咬唇笑着,小碎步朝他跑去。他朝她伸手,她蹦进他怀里,搂紧他脖子。他单手揽住她的腰,抱着她小转半圈,碰下她的唇角。她却将脸一偏,对准他的唇印上一吻,说:“有没有想我?”

陈樾轻笑:“想了。”

“有多想?”

陈樾竟真在心里计算了一下,说:“十次吧。”

孟昀笑容放大,踮起脚吻他的下巴,满意地说:“这还差不多。”

孟昀喝着奶茶,挽着他出车站,说:“告诉你,我这次回家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他们刚好走到一处短楼梯,碰到一个女生提着很重的大箱子,正对着楼梯发愁。陈樾说:“我帮你吧。”

陌生女孩:“啊,谢谢。”

孟昀松开挽着陈樾的手,等他拎起箱子了,跟他一起上楼梯,说:“你给我送过生日礼物,你记不记得?”

陈樾说:“大一那年吧?”

“而且就在这个车站,跟何嘉树一起。”

聊天中,三人已走到台阶顶端,陈樾放下箱子,陌生女孩说了声谢谢,他点了下头,跟孟昀一道走向出租车排队处。

孟昀说:“你还记得给我送的什么吗?”

陈樾发现,好像因为在一起,她脑海中的记忆碎片会时不时露出一角,像每隔一段时间冒出的小彩蛋。

“那个小台灯我还用过呢,但是后来阿姨打扫的时候不小心摔坏了。”她有些遗憾,“早知道是这样,我当初应该好好收起来的。”

陈樾问:“何嘉树送你的礼物呢?”

“那个还在。他送的别的都扔了,就那张黑胶我好喜欢,收在抽屉里。”孟昀说完,笑容变得有点嘚瑟,问,“你吃醋了吗?”

陈樾笑了下,说:“不吃醋。”

孟昀不高兴了,踢了他小腿一脚。

陈樾:“……”

不过出租车一到,孟昀赶紧拉他的手,这事就自然飘去脑后。

……

周五下午,两人出发去舟山。这个季节天高海蓝,海风舒爽。只可惜碰上旅游季,车船上、山路上、酒店里随处挤满了游客。

孟昀想起大学时那次“冬游”,虽冷风嗖嗖人烟稀少,只有他们一班人和当地居民,却也别有一番清幽滋味。

孟昀不想跟游客一起挤,于是跟陈樾商量了早些出行。结果周六一大早,闹钟响了孟昀还不肯醒,让陈樾亲了好一会儿才肯起床。两人行动迅速,吃完早餐出发爬山。

七点不到,山中空气清新湿润,树木翠绿水灵。时候尚早,上山的人不多。空山鸟鸣,虫雀啁啾。

爬到半路,孟昀说:“我走不动了。”

她朝陈樾伸手,陈樾拉住她。她落后他一个身位,被他拖着往上爬。

又走了一会儿,孟昀喘气:“都是你!”

陈樾问:“怎么了?”

“都是你,搞得我昨晚没睡饱。”

“那过会儿下山了补上好不好?”

孟昀只好继续走,可实在脚软,走了几步咕哝:“我真的走不动了。”

陈樾说:“我背你。”

孟昀说:“不要。”

她杵在山间石阶上,微微鼓着脸颊,气自己爬不动。

陈樾看着她,等她自己缓了会儿,轻笑着提议:“要不要玩石头剪刀布?谁赢了谁走。”

孟昀来了兴趣,抬眉:“好呀。”

“石头——剪刀——布!”

陈樾赢了,他上了一个台阶,俯视着她。

“石头——剪刀——布!”

他又赢了,又上了一个台阶。

孟昀后来也赢了几次,但她输得多。很快两人相差了十几个台阶。孟昀站在下头,仰望着他,跺了一下脚:“哼!”

陈樾一只手背在身后,浅笑:“我可以告诉你我出什么。”

孟昀眉心微展,半信半疑:“真的?”

陈樾说:“嗯。”

孟昀也把手背在身后,想了想,问:“你出什么?”

陈樾说:“我出布。”

孟昀说:“那我出剪刀了哦。”

陈樾说:“好。”

“石头——剪刀——布!”

陈樾出了布,孟昀出了剪刀。她赢了,喜滋滋地爬上一个台阶,嚣张地问:“这下你又出什么?”

陈樾含笑:“石头。”

“石头——剪刀——布!”

他果然出了石头,孟昀又兴奋地上了一个台阶。渐渐,她一步一步朝他靠近。很快,两人就站在了同一层阶梯上。

孟昀乐得不行,还不知足,继续得寸进尺:“你出什么?”

陈樾看着她的笑脸,说:“剪刀。”

孟昀出了石头,再上一个台阶,反超陈樾。她视线和他齐平,人笑得东倒西歪。上山的游客见状,不知所为何事。

陈樾看着她笑,也跟着笑。

她扶着笑疼了的肚子,问:“再出什么?”

陈樾望着她,说:“还是剪刀。”

孟昀再次出了石头。但这次,陈樾出了布。男人宽大的手掌一把包裹住她细细的小拳头,牵拉着,他向上一步,和她站在同一台阶上,低头亲了下她正在笑着的扬起的嘴角。她哈哈笑。陈樾忽然下蹲,搂住她的双腿将她扛起,快步跑上台阶去。

孟昀反趴在他肩头,望着陡峭的一泻而下的台阶,被他扛着在石梯上奔跑,只觉惊险又刺激,心都快磕出来。

两人一路笑闹着上了山,到了寺院门口才消停。

寺庙里没什么人,安安静静。

早晨阳光稀薄,普照庙宇,有种静谧的肃穆恢弘感。空气中弥漫着檀香的味道,凝神静气。

孟昀放慢步伐,缓缓走过古钟,长廊,老树,僧侣,庙门,见庙宇之中,佛祖眉目低垂。她站在门槛外,隔着一段距离望着佛像,心底无声。

她想起多年前爬山,在这儿许过愿,希望她写的歌能被更多人听到,被更多人欣赏喜欢。从某种程度上说,算是在慢慢实现。她小声说了句:“谢谢哦。”又偷偷许了个新愿望:我要和陈樾好好的,要他很爱我。请一定要听到啊。

转头看,陈樾不在身边。不知什么时候,他走到偏殿去了。孟昀过去找他,镂空的木窗雕花在眼前移动,她见他站在空寂的殿中,仰望着一尊佛像。

正好有阳光斜射进雕花窗,金灿灿的,尘灰漂浮其中,光线照在他侧脸上,他乌黑的发上笼了层金光,睫毛上亦有光芒流转。因为阳光,他的脸显得愈发立体深刻了。

他只是站在那里,静望着佛像,或许在祈愿,或许在讲诉,或许只是在虚度,寻一个心净。

尘世静寂无言。

孟昀的脚步凝滞住,有一些好像忘记了的画面,缓缓浮现起来。

她见过这一幕,在多年前。

……

那个冬天,还是大一新生的她,随全班出游来普陀山。前一晚她嘴上说不信,第二天爬山却很勤快。一上山,同学们四散不见了。孟昀随便找了间人少的寺庙溜进去,一进去人就规规矩矩,在大殿里拜了佛。

冬天很冷,几乎没什么香客。

待孟昀走出大殿,目光所及之处,庙宇,古树,竟无人烟。四周静得叫她有丝害怕,她边走边张望,忽见了侧殿中的男孩。

啊,有人。

她跑过去准备叫他,还未靠近就不自觉放慢脚步,那一天,似乎和今晨一样稀薄的阳光,淡金色,笼在他身上。

不同的是,那时的他单薄许多,青涩许多。

少年独自立于殿中,望着慈眉垂目的佛祖。佛香的烟雾飘在日光里,浅浅的青蓝色,他侧脸静寥,眼中有深深的虔诚和刺骨的寂寞。

空山寂籁,孟昀心里忽生一丝牵动,难过?动容?形容不出。

她隔着木窗偷看了他好一会儿,不想打扰,便偷偷溜走。刚出庙门,碰上从另一座庙逛完了过来的何嘉树。

何嘉树问:“你看见陈樾没?”

孟昀小幅地抬了抬手臂,说:“偏殿。”

何嘉树正要过去,孟昀说:“好像在许愿,你别去了。”

何嘉树于是停在门口,问:“你许了什么愿?”

孟昀说:“这怎么能告诉你?”

何嘉树说:“也是。”

孟昀手指一下下戳着院墙上的墙砖,说:“陈樾也会许愿望哦。”

何嘉树问:“怎么他就不能许愿了?”

“他看着无欲无求的。”孟昀趁机说,“那你说他许什么愿望?”

何嘉树说:“能有什么愿望,十有八.九是考试拿好成绩呗。不然许愿谈恋爱啊?”

孟昀赶紧问:“好奇一下,他要谈恋爱的话,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啊?”

何嘉树说:“温柔安静小仙女,跟他一样静悄悄,不找事惹事的。”

孟昀呆了呆,说:“……哦。”

何嘉树往里头瞄一眼:“为什么说他许愿,就让我别去?”

孟昀说:“他看上去好像有点……难过?不是难过,反正好像很孤独,嗯,很寂寞的样子。”

何嘉树叹了口气:“哎……平时没什么,到了这种地方,心里还是会有些难受的。让他待会儿吧,我就在这儿等他。”

……

孟昀没料到会忽然记起曾经的事,像是头一次忆起。

如今,那时的单薄少年硬朗英挺了许多,站在当初相同的位置,仍是同样的虔诚神情,却没了落寞。

孟昀悄悄迈进门槛,从背后搂住他的腰。

陈樾回神,握了她的手。

她小声:“许什么愿呢?”

陈樾实话实说:“想跟你好好的。”

孟昀笑:“那我帮菩萨回答,你的愿望,我可以实现。”

陈樾笑了,握紧她的手,再次抬头看庙宇。

她在身后,佛像在面前。屋外风吹树摇,光影轻晃。

陈樾想起多年前他站在这儿许下的愿望——

希望孟昀有一点喜欢我。哪怕只是同学的喜欢。

如今想来,他跟何嘉树的许愿,上天都听到了。若要这么讲,他又很庆幸,给他的应允虽来得迟了些,却恰恰好。

第41章 chapter 41

chapter 41

周日上午, 孟昀独自飞回昆明。陈樾因工作原因需在上海多待一周。

陈樾送她到机场时,她不太高兴,说:“讨厌, 要我一个人回去。早知道就不来了。”

事实是来之前陈樾就说了他要待两周, 可能她得单独回来。当时孟昀一心只想跟他来玩,说:“没关系呀。这有什么要紧的。”

陈樾记得清楚, 但他没提, 说:“我尽量早些把工作安排完,周五就赶回去,好不好?”

孟昀这才道:“好吧。”

她飞机落地后,乘高铁去州首府, 再转若阳。出了火车站,轩子跟阿丘已经在等她了。从若阳去清林镇那段路,需换乘小巴车马车和三轮,麻烦得很。陈樾叫了轩子来接她。

轩子跟阿丘见了孟昀很热情, 轩子帮她拿行李, 阿丘递给她刚买的奶茶。

孟昀见了他们, 一路的疲乏孤独也消解不少。她注意到阿丘穿了件上次她买过的那家牌子的漂亮衣服,看来轩子发工资后兑现了承诺。

小夫妻接她吃了晚饭, 热络地跟她聊天, 活泼又恰如其分,不似苗盈那般扒东问西酸不溜秋。吃完饭,两人开车送她去清林镇, 路上还买了一堆水果。孟昀起先不要,轩子笑道:“没事, 陈樾给钱了的。”她这才接了。

这边天黑得迟, 七点多了仍是蓝天白云。孟昀坐在后座, 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前头两人聊天。

“轩子,陈樾读书的时候,有没有人欺负他?”

“我跟他高中才认识么。学校管呢严,大呢欺负怕是没有噶。”

孟昀说:“有小的啊?”

轩子笑笑:“有呢时候,有人讲些废话,年纪小嘛,说话没轻重呢。”

孟昀心想,她要跟他是高中同学,她要揍人。

轩子透过后视镜看她一眼,说:“陈樾么,还是不容易呢。”

话音未落,阿丘跟憋不住了似的,回头望她:“孟昀,我希望你俩好好的嘎。”

轩子盯了她一下,阿丘咧嘴笑笑,不继续说了。

孟昀推测,陈樾应该交代过他俩,不许说些会让她有压力的话。她低头,手机瘫在手心,屏幕亮着,是跟陈樾的微信对话框。

“落地了吗?”

“到啦,过会儿去坐高铁。”

“出机场了买瓶水喝。”

“好。”

“到哪儿了?”

“刚下高铁,在火车站等着,过会儿去若阳。”

“我叫了轩子来接你,他会在出站口等你。我把你电话给他了。看不见你他会给你打电话。”

“会不会麻烦啊?”

“不麻烦。”

“接到了吗?”

“嗯,碰面了。”

“好好吃饭。”

“好哒~”

“出发了?”

“嗯呢。”

“要是不想讲话,就在车上睡觉休息,没事的。不用怕尴尬。”

“知道呢。”

孟昀抬头,说:“陈樾高中没谈过恋爱,也没喜欢过人哦。”

“没有啊,怎么了?”

孟昀说没事。她想知道那个初吻怎么回事,倒不是介意,纯属好奇。没事,她迟早能从他嘴巴里撬出来。

轩子跟阿丘把孟昀送到家,给她把行李拎上楼了才告别。

孟昀跟陈樾说家了,洗头洗澡了回阁楼,手机里一个未接来电。

她回拨过去,陈樾说:“喂?”

孟昀一听他声音,心就舒服了。人躺在床上,翘起脚来,迎着落地电风扇的风拨弄着鼓动的蚊帐,说:“你在干嘛呢?”

陈樾说:“刚上床,准备给你打电话。”

孟昀软声说:“我也洗漱完,到床上啦。”

陈樾淡笑:“今天累不累?”

“有一点点,但也还好。你今天忙吗?”

“也有一点点,但也还好。”

“哼,学我说话。”

他在电话那头轻轻地笑,忽然冒出一句:“好好工作,不要太想我。”

孟昀说:“切。鬼才想你。我不想你。”又说,“你也好好工作,而且必须想我。”

陈樾说:“哪有这样的?不公平吧。”

孟昀说:“我不管。”

陈樾说:“好吧。你说了算。”

孟昀很受哄,心里软嘟嘟的,翻一下身,拿手指戳着风鼓起的蚊帐,又说:“我还好啦,下周会有点忙。刚才李桐说,周三再出发摄制组就来了,我得赶紧带学生排练了。”

陈樾说:“李桐在柏树家?”

孟昀说:“对啊。我们不在这几天,他们住过来了。但我回来了,感觉他们又会搬去李桐宿舍。”

两人一来一去地闲聊,风扇轻转,蚊帐慢摇。手机里男人的声音清瓷一般,孟昀渐渐来了睡意,迷迷蒙蒙互道晚安,入了梦。

接下来两天,孟昀白天上课,带学生排练,也算过得充实。她担心学生面对镜头紧张,特地支了手机拍摄。大家起初不习惯,很快就适应了。

到了周三上午,早课之前孟昀又带学生在操场上唱了一遍。梅兰竹菊几位老师经过,纷纷夸赞好听。连校长也说没听过这么棒的合唱。

八千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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