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孟昀走到录音棚,正好碰上新晋女团Fanta-six,六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孩,青春靓丽。她们做练习生时,孟昀只在电梯打过照面,并没互相认识。但她们似乎知道她是谁,队长带头打招呼:“孟昀姐姐好。”

孟昀笑了下:“你们好。”

录音师都到了,进了录音棚,开始工作。

今天只是初步识曲试曲,孟昀把印好的曲谱歌词交给她们。但她们居然一个都不识谱,孟昀只好弹着钢琴先唱一遍,再一句句教她们。

她一边教,一边跟录音师细聊她的编曲,谈及她想用的乐器混响效果。那是一首比较动感的歌曲,副歌分了和声,有高音吊嗓,还有律动节奏,要求极高。

孟昀正跟录音师讨论着,女团里排行第五的唱了几句,说:“姐姐,我觉得这句结尾要改一下,‘冲撞’,这个撞是啦的音,换成高一阶哆的音更好。”

孟昀歪头想了几秒,说:“不好。”接着跟录音师讲话。

小五是个骄纵的,跟队友小四嘀咕:“明明哆比较好,不听意见,她怎么这样的?”

刚好没人讲话,录音棚里都听到了。

孟昀看向她,解释说:“这句词虽然整体都是高声调,但撞是四声,在这一整句里用哆的音,韵律不对,会有突然撕扯的感觉。”

“反差效果也不错啊,这歌本来就是动感的。”

“对。”孟昀说,“是动感,不是喊麦。”

小五毕竟是新晋明星,不高兴了,说:“我们是表演者,有舞台经验,也知道怎样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你只是理论,应该配合我们的实际经验——”

小六拉了她一下。

长期跟孟昀林奕扬合作的两个录音师眉梢抬了抬,互相微妙地对视一眼,稍稍坐直身子,一副按照常理推断今天工作要到此为止了的姿态。

队长察言观色,也扯了小五一下。

但孟昀最近心情好,居然没生气,说:“那这样吧,都试一试,对比一下好坏。”

小五见她退步,竟以为是自己的明星光环让她示弱了,得寸进尺道:“主观的东西,哪怕好,你也不一定会承认啰。”

孟昀这下看了她一眼。

门推开,雅玲进来了,笑眯眯的:“亲爱的,进行得怎么样了?”

她过来揽孟昀的肩。孟昀说:“我主观。让你们经纪人听一下吧。”

雅玲这人精,做出一脸懵的模样:“哟,怎么了?”

录音师上了音乐,让她们唱副歌,她们按照原版和改掉的唱了两遍,只是改了一个音,但区别巨大。雅玲一锤定音,说:“原版好。”

小五不讲话了。

“听见了吧,是噪音。”孟昀淡淡说了句,“什么玩意儿。”也不知是说歌还是说人。

孟昀放下文件夹,说:“今天到这儿吧,你们自己练。”

雅玲拉她的手,好姐妹状:“过会儿一起吃饭。”

孟昀说:“再看。”人出去了。录音师们也都走了。

录音棚里安静了几秒。

小三斟酌着说:“孟昀姐姐……真有个性。”

雅玲最是听得懂的,笑:“你想说她脾气吧。她就这样,不喜欢别人对她的作品指指点点。以前跟林奕扬写歌的时候,两人吵得录音师不敢进门的。”

小四出道前是林奕扬粉丝,怔道:“林奕扬那么冷酷,怎么会喜欢这种脾气的女生。”

“这你就不懂了,她脾气是有,但很会谈恋爱。”雅玲及时打住,犯不着跟这帮小屁孩多讲。想想林奕扬这种性格的人能跟她谈恋爱谈得柔肠百转,也是她的本事了。

小五误解了雅玲的意思,酸不溜秋地说:“这么说,就是那种对女生很高冷对男生特别会发嗲的女的吧?男的都吃这套。心机真深,她哪里配得上林奕扬?”

雅玲笑容收了,盯着她看。队长杵了小五一下。

“不然你配呀,”雅玲说,“上次给人签名,祝福的福字都不会写,我找了多少营销号把这事糊弄过去。”

小五不吭声。

“不服气去网上搜搜,看看人家热歌榜上过几首。嫌人态度不好,人家A大的,家里又不差钱。换了你要起飞。”雅玲笑了下,“她那外型,想出道也没你们什么事了。好好掂量掂量自己,声乐课上了多少节了,到现在都不会看谱,还要人教,丢不丢人呐?好意思提林奕扬,林奕扬三百六十五天学声乐舞蹈乐器,你们呢,不是玩手机就是泡吧,我真是……早个十年,你们连出道的门都摸不着。”

其他小姑娘都不吭声,小五气道:“玲姐你干嘛这么打击我们?”

雅玲说:“不是打击你们,是让你们别飘。尤其是你,队内人气最高不得了了是吗?刚出道尾巴就敢往天上翘,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在公司内部跟自家同事都敢摆谱,在外头还得了?以后不管在任何场合对任何人,把你们那点儿虚架子都给我收起来。想成功,全给我先学会什么叫低调。”

“是——”

……

陈樾回到总部,跟直系上级领导杜航宇汇报了在云南基站工作的情况,之后又给集团扶贫专项组做汇报。汇报完毕,马不停蹄参加部门的年中会议,总结上半年工作进展,铺设下半年工作目标。

有几个风能发电组工作滞后,下半年任务较紧;有的组进展顺利,完成度尚有空余。陈樾所在的云南一组,山地多,运输安装条件较其他组困难很多,但仍跟在年初既定的进度范围内。领导提到时,考虑到实地条件给出了表扬。

散会之后,陈樾再次敲了杜航宇办公室的门。

杜航宇正好有事情找他交代,热络地招呼他坐,说:“小陈啊,清洁能源交流贸易会的演讲稿我看了,写得很好。这次演讲你代表我们部门,得好好表现啊。我以前跟你讲过,工作呢,不能只闷头做事,要会表现。我是你直系,知道你做了些什么,可出了部门,再往上级又有几个知道你是谁?”

陈樾点了下头:“我知道。”

杜航宇又笑说:“不过当初其他人怕苦,都不愿去,只有你主动申请常驻,吴总跟蒋总都听说了,但对大领导来说,印象还是不够深。”

陈樾觉得受之有愧,说:“我有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家在云南。能在工作的同时参与扶贫项目,挺愿意的。”

“你呀,还是太谦虚。”杜航宇说,“哪怕是之后派你去青海宁夏,你也不会有怨言。我看人很准。”

陈樾这下没接话了。

杜航宇瞧出端倪:“你来找我,是有事?”

陈樾说:“杜总,等明年清林镇项目完工了,我想往研究部方向转岗。”

“转岗?”杜航宇顿了顿,遮掩住一丝意外,说:“你不是说很喜欢工程部吗?我记得当初面试,问你对常年驻西部出差怎么看,你说你喜欢乡村,不喜欢城市,甘肃新疆都没问题。还说,喜欢看到风车拔地而起的成就感。后来部门被指派扶贫任务,都不愿意去,就你愿意,说就喜欢干这些。”

“我现在还是一样,但是……”陈樾斟酌一下,说,“希望出差时间能短些,一个月出一周,哪怕十天半月都行。”

杜航宇回过味来,道:“有女朋友了。”

陈樾不多说:“嗯。”

杜航宇叹了口气,说:“搞基建工程,的确,苦啊。干我们这一行,工程师都是拿生活在换工作。”

陈樾垂了下眼,杜航宇语气一转,说:“你千万别觉得自己对不起这队伍,你做得很好。不过呢,内部转岗需要专业考试,当然了,你肯定是没问题的。但最主要还需要适时的岗位空缺。说实话,咱们这部门脏活累活多,年轻人熬不住的都想转岗,竞争很大。研发部那边呢,空职又少,我只能说,帮你盯着岗位,如果有,到时我给你内部推荐。但成不成,什么时候能成,现在都说不好。小王不也想转岗去政策部么,两三年了没等到机会。而且啊,我们部门,当老大的不止我一个,你是我们部门最优秀最能吃苦的年轻人,其他领导舍不舍得放你走,那就不知道了。他们要有人不同意,你也转不成。这也不是我一个人能拍板说了算的。”

当领导的人,说话滴水不漏,只是后边这话越说越跟陈樾刚进办公室听到的那些不在一个频道上。哪些真,哪些假,陈樾心清如明镜,脸上却没半点表现,淡然说:“我知道。转岗要等机会。只是有了想法,及时跟你反馈,不想让部门内部措手不及。”

杜航宇笑眯眯地说:“我懂。你也别急,我们慢慢等机会啊。你先好好做好手头的工作。”

陈樾从领导办公室出来,微垂着眼,紧绷的肩膀许久都没松泛下去。他走进电梯间,从梯壁的金属反光里看见自己脸色微绷,他松缓了下,拿出手机,发现何嘉树发了条消息:“回上海了?”

他这才想起,早上转发了部门公众号发布的本周在上海举办的清洁能源交易交流大会的新闻。他说:“回了。”

何嘉树说:“刚好在你公司附近,一起吃个饭。”

陈樾打过去一个字:“好。”

两人约在陈樾公司楼下的川菜馆,何嘉树一见到他,就笑着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又搂着他的肩打量了一下,说:“怎么感觉没晒黑?”

陈樾说:“够黑了。免疫了。”

何嘉树哈哈大笑。

上次见面,还是春节前陈樾回上海参加年会。

何嘉树看他的脸,问:“你是不是比冬天瘦了点?”

陈樾说:“没有吧。”

何嘉树握了握他的肩膀,说:“捏着倒是结实了点。”

两人落座,各自谈了下近况。何嘉树说公司扩张遇到了些技术瓶颈,正想办法解决;陈樾讲云南工作进展顺利,后期按部就班完成;何嘉树说开公司烦人,成天一堆破事;陈樾讲做志愿者给小孩做心理疏导。

何嘉树就笑:“就你这张嘴巴,还给别人做疏导?”

陈樾也笑了:“小孩子不一样。”

何嘉树夹起一片水煮鱼,想了下,说:“孟昀在那边干什么?”

陈樾心里紧了下,说:“群里说过吧,音乐老师。”

何嘉树语气随意,笑道:“她那性格,有耐心教小孩?”

陈樾实话实说:“确实跟学生吵过架,差点打起来。”

何嘉树狂笑,要被辣椒呛住,赶紧拿了水杯灌水。

陈樾适时地问:“你跟顾文思怎么样?”

“一切正常啊。五一见了父母。”何嘉树挑了下眉。

陈樾太熟悉他的微表情了,说:“你爸妈不同意?”

“没有。蛮同意的。就是我妈有点遗憾,说顾文思不够漂亮。”

陈樾说:“她蛮清秀的。”

何嘉树说:“我妈想要大美女。”

陈樾忆了下顾文思的样子,眉眼其实有点像孟昀,但容貌又相差许多,只能说是个普通女孩。

陈樾说:“你也这么想?”

“没。我妈有毛病。她要求特别高,在她心里,世上没人配得上我。”何嘉树真心地说,“我觉得顾文思挺好看的。”

陈樾说:“重要是她跟你三观契合,人生目标也契合。”

“那是。”何嘉树得意地笑了一下,笑容留在嘴角,又有些淡淡。

“又怎么了?”

何嘉树忽然放下筷子,往背后一靠:“我也不知道,我这算是订婚前的恐惧症,还是我有问题。我跟她什么都好,真的,想法一致、观念契合、话题无数、从来不吵架。就是,差了那么点儿激情,她要是更活泼有趣点就好了。”

陈樾手中的筷子顿了一下,想起他大学恋爱期间,在宿舍里各种狂笑,发疯,痛苦,哀怨,大喜大悲,他说:“你想要哪种激情?”

何嘉树叹了口气:“随便讲讲。可能公司走上正轨了,生活里也总是工作工作,没有新的事情,有点没意思。没事,下月出去旅个游就好了。”

陈樾没讲话。

何嘉树又问:“你跟孟昀在那边相处得怎么样?”

陈樾含着米饭,说:“不错。”

“也是。你这性格,她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何嘉树问,“她还在跟林奕扬谈恋爱吧?”

陈樾愣了下。这件事关注娱乐圈的都极少知道,何况何嘉树这个不关注娱乐圈的。他问:“你怎么知道的?”

何嘉树说:“我有次无意刷到她的视频专栏,刚好看到评论问一个微博号是不是她,说什么恋爱小号。后来澄清说不是。但我告诉你,绝对是她。我一看那微博,说话的语气,干的事儿,就是她。夜里分手白天和好,骂男朋友是狗,让人赶夜班飞机来陪,也就她做得出来。再看林奕扬的小号,八.九不离十,状态跟我当年一模一样。她谈个恋爱,能把男的给折磨死。”

说到这儿,他笑了一下,敞快地说:“爱就往死里爱,恨就往死里整。孟姑娘活得潇洒多了。”

对面,陈樾缓缓放下筷子:“有件事要跟你讲。”

“什么?”何嘉树舀着汤。

陈樾说:“我跟孟昀在一起了。”

何嘉树拿汤勺的手悬在半空,愣了一下:“什么在一起?哪种在一起?”

陈樾说:“男女朋友。”

何嘉树慢慢放下勺子,像是在处理这个信息,人倒算平静,问了句:“她追的你,还是你追的她?”

陈樾想起她隔着蚊帐拉住他的手,白纱罩在她脸上。他说:“我追的她。”

何嘉树点了下头,人忽然变得很安静,过了足足十秒钟,他低头搓了下脸。

陈樾看得懂他的肢体语言,问:“你介意?”

何嘉树眼神落在桌面上,没承认,但也没否认。他突然冲陈樾笑了一下,抬手,说:“你等下,我想想。我就是……有点意外。”

陈樾清楚,孟昀是何嘉树的初恋,他真心爱过的第一个女孩。而好像有人说过,兄弟的女人,不管现任前任都不能沾。

陈樾认识何嘉树八年。朋友八年,没吵过架,没斗过气。陈樾宽容,何嘉树也大度,两人对朋友都足够真诚。宿舍生活那几年哪怕偶有摩擦,双方也都不记怀地挥手而过。

陈樾不知道,这件事是否性质会不一样。

何嘉树又笑了下,但很难说是笑容,他问了句:“我以后怎么跟你一起面对同学,同学聚会宿舍聚会还要不要了?你让别人怎么看孟昀,怎么看你,怎么看我?兄弟俩,跟同一个女的?”

陈樾说:“我可以退群,可以不参加同学聚会。”

何嘉树怔了半刻,又是一笑:“陈樾,她给你下蛊了?你跟她才谈多久,你至于吗?”

陈樾一字一句:“我喜欢她很久了。”

何嘉树听到这句,笑容有些消散,缓缓问:“很久是多久?可别告诉我我跟她谈恋爱的时候你就喜欢她了……”

“军训。”陈樾说。

这回,何嘉树一愣:“什么军训?”

“大一开学前,军训,我就确定喜欢她了。”陈樾看着他的眼睛,说,“动心可能更早。你记不记得刚开学杨谦跟我说,让我认真看她一眼。”

“我认真看了。”

或许是她的纸巾,或许是那一眼,或许是她的可爱多。不知道。无所谓,朦朦胧胧,一切都在军训时拉练的山核桃树下变得明晰。

“那年冬天去普陀山,你夜里跟我说,你对她动心了,要追她。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喜欢她很久了。”

何嘉树怔住。他不知道竟有这段。

陈樾说:“喜欢到我无数次后悔。那晚,明明是我担心她会迷路,想去找她。为什么我不敢去,一定要拉上你。”他说到此处,压不住内心激动情绪,眼眶微红,牙齿也打了个颤,“我甚至想,她从你这儿受到的伤害,后来经历的痛苦,都是我害的。如果是我,我绝对不会像你这样伤她。”

何嘉树静默了,直至许久。

“卧槽——”他摇了摇头,一下靠进了椅背里。

第39章 chapter 39

chapter 39

孟昀中午跟同事们一道吃饭, 雅玲在附近一家有名的海鲜辣蟹店定了包厢。

除了同事,Fanta-six的六个团员也来了,坐了一大桌。光是珍宝蟹就点了五份,帝王蟹、波士顿大龙虾不一而足。餐厅装修高档, 服务员轻纱旗袍, 发梳成髻, 婀娜地送上热毛巾, 醒酒添酒。

包厢有一面玻璃,上挂赭红色纱帘。大堂内热热闹闹,觥筹交错, 每个人都体面光鲜, 兴致盎然地品尝美食, 交谈人生。不知怎的,孟昀想起西谷。这时候, 那小丫头应该在山上帮奶奶放羊。龙小山应该也帮着爷爷在地里栽秧。

“想什么呢?来, 吃螃蟹。”雅玲拣了个大蟹钳给她。

孟昀吃着鲜嫩的蟹肉,心又想不知陈樾吃过没有。她下次可以带他来。可这里均消一两千, 是该她买单还是他买?孟昀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 不愿深思,觉得打包一份回去比较省心。

吃到半路, 小五朝孟昀举起红酒杯:“昀姐, 之前是我不懂事,我的错, 你别往心里去。”

孟昀一贯吃软不吃硬, 举杯与她一碰, 说:“没事。我有时也不好说话, 难为你们了。”

小五热络地问:“昀姐你支教什么时候结束?”

孟昀说:“这月底。”

“那还挺快的。”

小四问:“支教好玩吗?能帮助到那边的孩子, 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孟昀说:“与其说是帮助他们,献爱心,不如说是帮助自己,让内心得到满足。”

桌上有的人能理解她的意思,有的不能,她也不在意。

队长说:“我听朋友说,《再出发吧》要去云南录节目了,不知道离孟昀姐姐近不近?”

孟昀说:“在若阳,中途有一天会去我们学校。”

雅玲听言一愣,顿时明白了为何一贯不热衷综艺的林奕扬那天突然跟她说想去《再出发吧》,还指定要六月中旬录制的那期。

小五问:“雅玲姐,我们能上吗?好想上一次,露个脸。”

雅玲说:“现在知道自己咖位不够了?”

小五撒娇:“玲姐~~~”

雅玲心里有谱,嘴上却道:“不好弄,尽量找机会。以后给我乖点儿。”

“知道啦。”

吃完饭回公司,孟昀给李桐打了个电话,说要买文具寄去学校,让她记得收货。她下完单,去了趟洗手间,在隔间里听见了外头的同事聊天。

“林奕扬来公司了,好想去要签名啊!”

“咦?他好久不来一趟,今天怎么突然跑来了?”

“谁知道呢,不管了,希望能碰上面。嗷,我偶像。”

孟昀出来洗了手,拿纸巾擦干,去了工作室。

她抱着吉他坐在键盘前,一会儿拨弦,一会儿摁琴键,试着给six写首舒缓的新曲子。不知什么时候,门被推开,有人进来了。孟昀以为是同事,过了会儿发现来人没动静,回头一看,林奕扬坐在两三米开外的高脚凳上,冷而静地看着她。

孟昀脑子里的旋律断了,心情也不太爽快,说:“有事?”

林奕扬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孟昀说:“昨天。”

林奕扬说:“提前结束了?”

孟昀说:“周末回去。”

林奕扬没讲话了。

孟昀想无视他,可吉他拨出一个音便戛然而止,她不想让他听,于是说:“你还有事吗?”

林奕扬也很公事公办的样子,淡淡地说:“能给我下张专辑写首歌吗,你比较懂我。”

孟昀盯着他看了半刻,推测他想搞什么鬼,最后她很爽快,说:“行。”

林奕扬这下稍稍变了脸色,问:“你不跟我生气了?”

孟昀也抬头看他,眼神有些奇怪,接着平静地说:“不生气了。我有新男朋友了。”

林奕扬像是不太意外,问:“什么时候的事?”

孟昀说:“上个月。”

林奕扬说:“真像你说的,你孟昀不缺男人。”

这话让孟昀炸了毛:“不然呢?林奕扬,那段时间你不敢在除公司以外的任何地方见我。”末了,补上一句,“现在也一样。你就是个怂货。”

林奕扬脸色分毫不变,他清楚她这张嘴有多毒,说:“我情况特殊,你就不能体谅?”

“你就不能不回应,让这事过去,非得把我撇得干干净净,一点余地不留?你事做这么绝,让我体谅?”孟昀说,“怎么体谅,你在公司楼下挖个地下室把我藏一辈子?”

林奕扬哑口半刻,说:“我只是想等站得更稳——”

孟昀打断:“那你站得更稳了再来找我吧,如果那时候我有空的话。”

“……”林奕扬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眼神冷冽,最后却一笑,“那真说不准,要是你手头这男的配不上你,是你寂寞难耐找了个扶贫,分手也是分分钟的事,对吧。”

他没意识到,分了手,以往能这样讲的话,如今已不适合。

孟昀扭头怒瞪他:“林奕扬你嘴巴怎么这么贱!”

“呵,不都是你教的?”林奕扬起身,踢了椅子走人。

孟昀冲他背影骂:“你个臭傻X。”

“彼此彼此。”他头也不回,关了门。

孟昀忍怒拨吉他,拨了几下仍是恼火,猛地把吉他一拍,嗡一声轰鸣。

下班开车回家,碰上堵车,水泥路上一片焦躁。夏天的太阳猛烈而刺眼,照射在大厦玻璃窗上,从四面八方折射过来,令人无端烦躁。

孟昀费解了,同样的光线照在森林湖泊里,波光粼粼,就叫人身心愉悦,仿佛泡在光之河流。而此刻,她像泡在满是玻璃渣的游泳池里,来自城市钢筋混领土的玻璃渣。

她想,刚回来不适应,很快就会过去。可她不知道在城市另一端的陈樾作何感受,他的适应过程恐怕不会这么容易。她知道他一贯喜欢山野。

车载电话响了。

孟昀一看备注的“余帆女士”就头大,深吸了一口气:“喂,妈妈。”

余帆说:“你在哪儿呢?”

孟昀汗毛一竖,她这话问得蹊跷,内心正判断,余帆问:“听不见我说话?”

孟昀低声,实话实说:“上海。”说完赶紧把来龙去脉讲一遍,“我很忙,周末要回去,就没跟你们讲。”她还想周末跟陈樾去玩儿呢。

余帆下令:“找个时间回家一趟。”

孟昀说:“我很忙呀……”

余帆说:“那我去上海。”

孟昀忍着没跟她吵,说:“好吧。”

她挂了电话,隐隐觉得不对,思索许久,想起上次发布的视频,难道被父母看见了?

孟昀越想越心慌,她不敢回杭州了。可她不去,余帆绝对会来上海。现在这关口并不是让母亲跟陈樾碰面的好时机。她不知是该去杭州对母亲扯谎,还是把陈樾支走让母亲来上海检查。

她望着前头无尽的车流,感到了虚脱。

她好不容易回到家,立刻钻进浴室冲了个澡,心情平复点儿了。她是不可能把陈樾支走的,于是决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明天就回趟杭州。

……

陈樾没加班,回来的时候赶上晚高峰。他挤在地铁里,见身边的同龄人表情空茫,全部低头刷着手机,像罐头里一排排的鱼。他出了地铁,快到小区门口时,正好碰上孟昀趿拉着人字拖从便利店买虾条出来。

两人碰上,都有些惊喜。

陈樾挎着电脑包,张开一只手臂,孟昀就蹦到他怀里搂了他的腰,仰头问:“有没有想我?”

陈樾嘴唇贴了下她耳朵,说:“想。”

孟昀笑:“这还差不多。我们晚上吃什么?”她指向对街一排餐馆,“你选吧。”

陈樾却说:“想自己做。”

孟昀说:“那也行。这些店我都吃腻了。”

步行去超市买了菜。回锅肉,烧茄子,白菜猪肝汤,两人仍是刚好吃完,不多不少。厨余垃圾打包好,碗碟盘筷放进洗碗机。

孟昀从没做过饭,也没用过洗碗机,看了眼按钮,扭头:“我懒得看,你来弄。”

陈樾站在洗碗机前,短暂研究一下,选了洗碗模式,启动。机器里传来滋滋的喷水声。孟昀站在一旁,忽说:“你有没有觉得,今天特别长?明明只有一天,却像过了好几天。”

陈樾也有相同感受,说:“正常啊。换了个环境,刚开始都会有这种感觉。”

“也对。像我出去旅游也是,前几天总觉得特别慢。”她说,“像你这样经常出差换地方,感觉也格外明显啰?”

陈樾“嗯”了一声,洗着葡萄,却想起白天和领导的对话。杜航宇明显在拖延推诿,看样子,部门内部是不会轻易放他转岗的。

而孟昀联想到他的工作性质,又想到下午妈妈那通电话,忽有一丝突如其来的茫然。她撇去这丝想法,瘫进沙发里打开电视,尽量用轻快的语气说:“我明天要回趟杭州看爸妈,可能后天才回来。”

“好。”陈樾把洗好的葡萄放在茶几上,坐上沙发。孟昀凑过来靠进他怀里:“我周天就要回云南了,周六去玩吧。你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周庄、乌镇、迪士尼,还是逛街?”

“普陀山。”陈樾忽说。

孟昀稍稍讶异,抬头:“那得周五下午就出发吧?”

陈樾说:“我可以请半天假。”

孟昀想一想,笑道:“那去吧。”她又倒进他怀里,说,“还是大学的时候去过呢。我记得,烤烧烤,把别墅烤得全是烧烤味,熏死人了。杨谦那个神经病。”

陈樾笑了,拿下颌贴住她的鬓角,轻轻蹭了蹭。

孟昀回忆着,说:“我还记得,我不知道晚上出去干什么,迷了路,吓死我了。然后你跟何嘉树也走错路了,刚好跟我碰上。你不知道,我长这么大,就那次真吓到了,鬼打墙一样。就是那次,搞得我对何嘉树有了一丢丢好感。切!”

陈樾一时没做声。

她却抬起脸,离他咫尺之近,轻声说:“还有你。”

陈樾没反应过来:“我什么?”

“其实,那一晚,对你也有了一丢丢好感。”孟昀凝视着他,眼睛弯弯,闪着小小的幸福光芒,“你先说的,‘那是孟昀吧’,我听见了。我耳朵特别尖呢。”

陈樾的心跳一刹那不稳了,问:“后来就没有了?”

“没有了。”她往他脖颈里一靠,说,“感觉我不是你喜欢的类型。”说完忽然扭头,不爽地瞪了陈樾一眼,凑上来啊呜咬了口他的嘴唇,劲劲儿地说,“现在我就是。我不管。我就是你最喜欢的类型。”

陈樾说:“本来就是。”

但不知孟昀听还是没听,信还是不信。她塞了颗草莓进嘴里,看着电影翘了翘脚丫子。

陈樾不经意将她搂得更紧了些,说:“我今天见到何嘉树了。”

孟昀“哦”了一声,似乎想问什么,但迟疑之后没问。

陈樾知道她心里所想,说:“我跟他讲了。”

孟昀有些明知故问:“讲什么?”

陈樾说:“讲我们在一起了。”

孟昀心情愉悦地偷笑了下。她清楚陈樾跟何嘉树的关系多深,他能跟他一次挑明,心里是看重她的。她又吃了几颗草莓,才想起来问:“他怎么讲,没说你吧。”

陈樾不好讲太细,就说:“还好。”

孟昀却不太乐意了,负气地说了句:“我就知道。他当初没那么喜欢我。”

陈樾觉得可能是自己歪曲了事实,解释:“不是。他以前很喜欢你,是真心的,我们都看得到。”

这话一出,孟昀脑子里不知怎的来了个急转弯,扭头看向陈樾,问:“你是不是心里又膈应了?”她心里的结并没完全解开,仍害怕他对她的喜欢不够纯粹,还顾忌着何嘉树。

陈樾有些无辜,怎么来了个“又”字,他说:“一开始就没有膈应。”

八千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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