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孟昀委屈极了,手指着脚踝,呜咽起来:“你看我的脚。”抽泣着抬起手臂又一指,“都是那个坡摔的,你这里的路怎么这样呀?”

好像出现这样的路是他的错。

陈樾见她脚踝肿得老高,蹲到她身旁,想碰碰看情况,又不敢碰。

“不哭了。”他轻声安慰。

孟昀理直气壮地嚎:“疼死了我能不哭吗!”

陈樾不讲话了,站起身,无意识地绕着她转了几个圈圈,又哄:“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她不哭了。

陈樾在兜里掏掏,抓出一团皱皱的卫生纸递给她。

孟昀接过来擦脸,哽了哽:“怎么一股机油味?”

陈樾:“哦,忘了,好像擦过机器。”

“……”孟昀一团纸砸他裤脚上,纸团弹回来掉地上。

陈樾:“……”

她不想乱扔垃圾,又捡起来塞兜里。

陈樾朝她伸手,她握住他的手,他轻轻一提,她跌站起来,近他身前。

他不太自在,轻微往后回避。孟昀站不稳,他又上前扶住她的腰,只觉她柔软得不像话。

她几乎是半倚在他身上,抓着他的手臂,他手上满是力量。她单脚往前跳出一步,不走了。

“怎么了?”

“脚软。”

离摩托只有几步路,陈樾抿紧唇,忽然弯下腰,另一手伸到她膝盖弯后,将她公主抱起来。

孟昀像是被抛上青空,心往上头一颠。还未反应过来,他已抱着她快步走到摩托前,将她放在车座上。

他又不跟她对视了,低头坐上了车。

摩托车发动。

孟昀本好奇那么陡的山坡,车怎么开下来的,但她太累了,没有半点力气开口。摩托沿着谷底走了一段路,到了另一处山坡前,比人行的那处稍缓,但也依然陡峭。

陈樾开足马力,车冲越而上。

孟昀猛地后倾,体验了一把山羊的感觉,背后便是悬崖。

陈樾道:“抓紧了,别往后看。”

孟昀照做,双手揪住他的衣服,只见蓝天、灌木、山崖在面前旋转。一切都模糊不清了,只有他背影坚韧。

车轮滚滚,飞沙走石,颠簸着,扭拐着。极陡之处,孟昀怀疑他俩会摔下山崖粉身碎骨,她有些害怕,紧张地抱住了他的腰。

陈樾僵了一下,但没分心,稳稳操控着车子。

摩托终于爬上山崖,加速在山路上飞驰。

孟昀揪紧的心缓缓松开。

山谷铺就眼前,树林飞速后退。夕阳余晖,晚风拂面。

孟昀渐渐睁不开眼,垂下头打瞌睡,时不时往前倾,脑袋直点。某一刻没控制住,人猛地一扎,一头扎进陈樾的后背里。

他后背坚硬有力,衣服上带着男性特有的体味。不知为何,她一点都不想挪开,脸还往他背上贴了贴。半晌,回了点儿神,略直起身,咕哝:“不好意思。”

可她太困了,没过几下,脑袋又扎到他背上去。这一回她放弃了挣扎,歪在他肩后沉沉睡去。

这个人看着那么瘦,却那样能避风呢。

只是模糊间,觉得这种感觉有些熟悉,像曾经发生过一样,可她记不得了。她毫无意识,伸手环住了他的腰。

陈樾一动不动,在晚霞满天的山路上驰骋。

他只看见山路绵延,路两旁生长着茂盛得要遮天的山核桃树,蓊蓊郁郁,无边无际。

竟像当初一起走过的那条路。

第9章 chapter 9

chapter 9

孟昀洗完澡,拿浴巾擦身体时,想起墙上那个小洞早就用水泥堵上了。原先的水泥墙壁也在上周末贴上了一层瓷砖。施工那天她在阁楼里睡懒觉,是陈樾弄的。

从那时起,陆陆续续,塑料袋被贴墙纸巾盒代替,粗糙稀薄的手纸也换成一格三层的纸巾。

上周末,洗手台旁的墙壁上安置了一个三层的置物架,足够孟昀放她各种各样的洗漱用品。而今天,架子边缘多挂了个小的防水包,里头装了新买的吹风机。

孟昀将头发吹到半干,心想,他好像并不讨厌她,还蛮照顾她的。

她挂好浴巾,套上睡裙,拐着脚走出去。她不愿扶墙壁,想起那湿润腐烂的触感,她宁愿一瘸一拐。

“孟昀。”天井对面,陈樾立在背光的门口,问她,“你脚怎么样?”

孟昀慢慢往屋里挪,嗡声说:“疼。”

她歪歪扭扭地单脚跳进堂屋,扶着藤椅坐下。

陈樾尾随她进来,端了碗香肠腊肉豌豆豇豆焖米饭和一碗西红柿鸡蛋汤,放在她桌边,说:“先吃晚饭吧。”

已经晚上九点多了,过了孟昀所谓的主食时间,但她太饿了,接过他手里的勺子舀了一大口焖饭。

陈樾见她吃得很香,转身要走。

孟昀望一眼他的背影,唤一声:“陈樾。”

他刚走到门槛边,回头:“啊?”

孟昀低头戳了戳碗里的腊肉,说:“我今天看到西谷家特别破,不知道能不能做点什么……帮她。”

陈樾极淡地笑了下,说:“她很快就不住那儿了。”

孟昀一愣:“为什么?”

陈樾说:“移民进镇工程完工了。她们村人少,路远,会全部迁到镇子附近的。”

孟昀恍然大悟:“哦,是我早上看到的那块民俗村?”

“在那附近。”

“啊……”孟昀点了点头,又问,“那,寨子就荒废了?”

“嗯。”

孟昀又有些遗憾,说:“她们寨子从外头看,好漂亮的,还蛮淳朴原始。不能保留就太可惜了。”

陈樾默了半刻,说:“在贫穷面前,所谓的原始,不值一提。”

孟昀一怔,继而道:“也是。”

等她吃完饭,陈樾过来收碗,他看一看她脚踝,说:“你等我一会儿。”

他回他家那边去了。孟昀伸着脑袋望了眼,见他拿了个玻璃罐子,像是泡酒的,里面那东西……

孟昀坐回椅子里,眉心拧了拧。

很快,陈樾从天井那边过来,手里拿了个青瓷小碗,进了她堂屋。他到孟昀面前蹲下,碗放在地上,里头有大半碗透明液体,像是水。

孟昀奇怪:“干什么?”

陈樾掏出打火机,点了火,往碗里一撩,碗里跳跃起青蓝色的火焰。

原来真是酒。

孟昀一惊:“你干嘛?”

陈樾抬头看她,说:“帮你擦几下,明天就好了。”

孟昀两手撑着扶手,人往椅子里缩:“擦这个?这什么鬼迷信,你是不是想烫死我?”

陈樾安抚地劝:“不烫,真的。”

孟昀不信,摇头:“我明天去看医生。”

陈樾说:“拖到明天更严重。”

孟昀坚决摇头:“陈樾,你是受过高等教育的——”

陈樾看一眼那碗,担心过会儿酒烧完了,于是伸手抓住她脚板心。

“啊!”孟昀条件反射要挣脱,可陈樾速度极快,另一手往起火的碗里一沾,手指带着火苗迅速抹到她肿起的脚踝上。

孟昀浑身一抖,但——火苗在他的手指和她的脚踝间跳跃,一种温热而湿润的感觉,很舒服。并不烫,也无灼烧感,

陈樾在她肿起处揉了几下,火焰熄灭。他再次将手伸进碗里,沾了火,复而揉擦在她脚踝上。

孟昀身子放松下去。

他蹲在地上,一次次拿酒火擦揉她伤处,脚上那处皮肤很温热舒适了,脚板心被他捏在手心,同样的炙热湿润。

夏夜寂静,只有头顶风扇转动的声响,和时不时他手指快速沾进酒火的拍打声,火焰无声跳动。

孟昀忽说:“那只蜈蚣是不是被你泡在酒里了。”

陈樾抬眸,“嗯”了一声。

孟昀轻轻地:“哼!”

她说:“你还真是不浪费呢。”

陈樾抿唇,又低头看她的脚,就是这一下,目光从她腿上滑过。

她睡裙裙摆不长,只遮住半截大腿。女孩的腿纤细而修长,雪白雪白,肌肤柔软滑腻。

他的手正握着她的脚,软软的,小小的,有点凉;好像他手心的温度能把她烫到。

屋顶吊扇转动,鼓起她西瓜红的睡裙。她刚洗完澡的香气,从裙摆里满溢出来,扑到他面前。

他迅速低下头,呼吸在不经意间凝滞。

渐渐,他嘴唇上出了细汗,心想,或许是酒精火燎的热度。

孟昀也安静了,眼神勾勾地看着蹲在她脚边的男人,见他脸颊被火光映得微红,低垂的睫毛扑眨了几下。她看着看着,脚板心有点儿痒。可他并没有挠她。

他给她来回擦了十几遍,碗中酒火熄灭,只剩清水。

陈樾松开她的脚,起身往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说:“明天早上应该就没事了。”

孟昀觑他,说:“那要是有事怎么办?你负责嘛?”

她一贯如此理直气壮,仿佛她的脚是因为他扭伤。

陈樾哑口了一下,目光转向地上的碗,说:“明天我送去你学校,你先别走长路。”

孟昀荡着一只脚丫子,似乎心情不错,说:“好吧。”

陈樾匆匆看她一眼,正要走,忽定住,指了一下她:“你脖子上……”

孟昀浑身一抖,颤声:“有虫吗?蜘蛛?!”

“不是,”陈樾赶紧指自己的脖子,“晒脱皮了。”

孟昀往脖子上一摸,火辣辣的,一小层白色的死皮褪了下来。她在烈日下暴晒了六个多小时,不脱皮才怪。

她见着那层死皮,可伤心了,赶紧指挥陈樾:“你帮我去洗手间,第二层架子上一个绿色的瓶子,长得像滴管和滴瓶,帮我拿过来。”

她这理工科的描述,陈樾秒懂,准确找了来。

孟昀挤了半手心的修复霜,往脸上脖子上到处涂,凄惨地嘀咕:“防晒没涂够,肯定要晒黑,又变丑了。”

陈樾认真看她,默默说了句:“没变丑。”

孟昀说:“我变丑了你也看不出来。”

吊扇呼呼转动,小狸猫见陈樾迟迟不归,轻悄悄走到门槛处,也不进来,站在夜里瞧陈樾。那猫儿又不高兴地炸毛了。

孟昀见了,说:“你的霸道小情人来了。”

陈樾看了猫儿一眼,说:“山区孩子脚力好,西谷走得回去,你为什么一定要送她?”

孟昀正往手背上抹最后一点精华,没答话。

陈樾说:“因为在蒋林村的事?我话说重了,你别往心里去。也不要为了证明什么,去做自己做不了的事。”

“不是。”孟昀抬眼,说,“我很喜欢西谷。”

她加上一句,“她是这里第一个喜欢我的人。”

陈樾无言。

“不是老师的职责,也不是身为大人的高尚。”孟昀的眼睛在白炽灯下黑白分明,说,“她很喜欢我,我也很喜欢她,所以想送她回去,就这么简单。”

他点了下头,表示懂了:“但下次干点力所能及的事。”

孟昀打了个哈欠,说:“嗯,力所能及,我现在不能上楼梯了,卷个席子睡楼下吧。”

陈樾忽然就说:“我背你上去。”

孟昀愣了一下,他自己也有些愣,掩饰得很好。

她将他上下打量,问:“你背得动吗?”这是句废话,他之前抱她都轻轻松松呢。且不知为何,心里莫名……有些想让他背的。

陈樾没回答,人却已在她面前蹲下,脊背弯在她身前,T恤下,男人的脊梁像一张弓。

孟昀嘴唇抿成一条线,乖顺地趴去他背上。

他身上很热,冒着潮湿的热气似的。

她想起自己穿的裙子,正尴尬,他双手背到身后,两手握起,没有碰她。他用了绅士手,只拿小手臂架着她腿弯,将她轻松背起。

孟昀有些懵。她没有被男生这么温柔礼貌地对待过。因她的外貌,她一贯遭受的调戏揩油更多。心里忽就涌起一丝暖意。

木楼梯很窄,很陡。

光线晦暗,他一步步走得缓慢而稳重。

孟昀趴在他后背上,觉得很信任,很安稳;身心都很舒缓。

她忽轻声:“陈樾。”

“嗯?”

“谢谢你。我没想到,在这里还会有人跑那么远的路去找我。”

“不客气。”

“你以为我是跟你赌气才去的吗,所以心里内疚就去找我了?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她没找到形容词,转而叹了口气,说,“不过,还好你以为我跟你赌气,不然你就不会去找我了吧。说不定,我现在被狼叼走了呢。”

陈樾想否认,可……

他只说:“我们这里没有狼。但有熊。”

孟昀噗嗤一笑。

他真是个很好的人,好到她忽然有些遗憾,说:“我们大学的时候怎么不熟呢,没有在那时候就做朋友。”

陈樾说:“没事。做同学也很好。”

是的,只跟她做同学就很好了。

何况在他心里,他们那时候就是朋友。只不过她都忘了。

陈樾进了房间,把她放到床上。孟昀的裙子不可避免地掀了起来,她赶忙把裙子摁下去捋好,但他料到将她放下时会有不便,并未转身,背对着她说:“我下去了。你早点睡。”

孟昀心里很暖,说:“好。”

他刚走到门边,听见她一声:“嘶——”

他回头:“怎么了?”

她小腿肚碰到了床沿:“没事,碰了一下,痛死了。”

陈樾站在门口,想着她今天的运动量,迟疑了一下。

孟昀奇怪:“怎么了?”

陈樾说:“你脚可能明天下不了地了。”

孟昀微愣:“有那么严重吗?我也就走了……”六个小时的山路,“那怎么办呀?”

陈樾想了想,朝她走过去,看着她的腿,又匆匆看她的眼,说:“要我给你按一下吗?”

孟昀略略一想,把小腿伸给他。

陈樾低声:“可能会有点疼,你忍着点。”

孟昀吸一口气,点头:“没事,我很不怕疼的。”

陈樾坐到床边,抬起她一条小腿,大掌捏了捏她的小腿肚。

“啊——疼疼疼疼疼!”孟昀惨叫。

陈樾止住了,孟昀喘喘地说:“诶,你别停啊。不用管我。”

正说着,角门传来动静,是柏树回来了。

孟昀又是一声呜咽:“啊~~~~疼~~~~~呜~~~~啊不行了,你轻点!”

陈樾放轻了力道,孟昀眼泪汪汪地说:“好像轻了没有效果,还是重点吧。”

陈樾一句话不讲,也不看她,只是低头揉着摁着捏着,惊异于女孩子是这样柔软,手心像是抓着一团凝胶琼脂。

孟昀疼得直吸气,泪花儿直冒,还有心思问:“柏树不会以为我们在搞坏事吧?”

陈樾没反应过来:“什么坏事?”

孟昀不讲。

但陈樾慢慢意识到了,本来就有点儿红的面颊更红了;一时不知该继续捏,还是怎样。手里却还是没有停的。

孟昀怕柏树听了误会,死忍着不叫了,疼得受不了就闷哼一声把脸埋进枕头,低低呻.吟:“呜——”

陈樾:“……”

呃,这……好像更不妥吧。

他红了脸,默不作声,假装自己是个无情的按摩机。

按了一会儿,她两边的小腿都不疼了。他匆匆说一句晚安就迅速出去,带上了房门。

孟昀听见他脚步快速地下了楼,关电扇,关灯,关门;听见他穿过天井,去了对面。小狸猫在夜里叫了两声。而后是卫生间传来的淅沥沥的水声。

过了不知多久,按摩起了效果,孟昀小腿上的酸麻感和疼痛感都消散了,变得轻松起来。她躺在床上,抬起腿来,裙子滑下。

她在空中转了转未伤的脚踝;又将双腿慢慢放下,翻了个身,腿肚子热热的,是他掌心的热量;而胸口似乎还有他后背上的体温。

第10章 chapter 10

chapter 10

孟昀早上起来,脚腕果真消肿了;小腿虽有些酸涩,但不严重,正常走路完全没问题。她听到院内有动静,立即跑到小窗边,却是柏树要出门了。柏树看见她,还冲她招了招手。

“喵呜~~”石榴树枝叶窸窣,小狸猫从树上轻巧跳下。

陈樾从堂屋里出来了。他一身宽松白T恤灰裤子,端着盛猫食的瓷碗走到台阶边蹲下。小狸猫凑过去,舔了舔陈樾的手,脑袋扎进碗里开吃。

陈樾也不走,蹲在原地,手指轻揉猫脑袋。

“啧啧,”孟昀说,“你养它多久了?”

陈樾仰头看她,说:“三个月。”

清晨,阳光从东方洒落,斜切过四方小院,照亮了孟昀的阁楼,陈樾那一方却匿在阴影里。

陈樾看她看得清晰,她却看不太清他的脸庞,仿佛一道金色纱帐斜笼在院中。

“我脚好了。昨天你那个方子很灵验。”孟昀话语轻快,脚丫子还在拖鞋里扭了扭。

陈樾微笑说:“那就好。”

孟昀想了想,又说:“但我的腿还是有点酸。”

陈樾说:“没事,过两天就会好的。”

孟昀手指抠抠窗台,等了一下,问:“那你还送不送我去学校的?”

陈樾又抬了头,说:“送的。”

出了门,他今天骑电三轮,她熟练地爬上去坐好,看见一旁的摩托车,突发奇想地说:“你能教我骑摩托车么?”

陈樾说:“很好学。会骑自行车就会骑摩托。”

安静了几秒。

孟昀说:“我不会骑自行车。”

陈樾这下扭头看了她一眼:“自行车你不会骑?”

孟昀感觉受到了鄙视:“为什么一定要会骑?”

陈樾想了一下,忽然一笑,说:“也是,你肢体确实不大协调。”

他不常这样笑得肆意,像阳光倾泻,孟昀定睛瞅了一下;又坐直了,反驳:“谁不协调?说得像你看过我运动一样。”

她不记得了。

陈樾只提醒了两个字:“网球。”

孟昀这才想起大一那会儿他俩都是网球班的,但她还是没记起他曾教她打网球的事,囫囵过去:“那是我没好好学。”

陈樾说:“那是。”

“……”孟昀横竖听他这话都觉得怪怪的,问,“你说我不是好学生啰?”

是啊,当老师的时候凶学生;当学生的时候凶老师,还拿球砸他呢。

陈樾开着三轮车,说:“你当学生的时候,跟你当老师一样。”

“啪!”孟昀一巴掌轻打在他后背上。

陈樾:“……”

两人都安静了几秒,心跳不稳。

半晌,陈樾说:“一样好。”

孟昀切一声:“这话你自己信吗?”

陈樾这次选择了说实话:“不信。”

孟昀立马就又想打他,忍住了。

阳光透过树荫,星星般洒在他们脸上。

陈樾回归正题,说:“自行车还是小时候学比较好。”

孟昀问:“为什么?”

陈樾说:“小时候胆子大,不怕摔。”

孟昀郁闷地说:“我小时候上学都坐车,没机会骑自行车。”

陈樾不语,过了会儿说:“周六教你。”

“好嘞。”孟昀说,“到时候让你看看,我是不是个好学生!”

……

周六一大早,李桐来了小院,一到就给大家做早餐。她在天井里支棱个小碳炉,架上铁丝网,开始烧东西。

孟昀起得迟,下楼时其他人都吃完了。李桐正收拾呢,递给她一个拿油纸包着的白色厚面皮卷。里头卷着海带丝木耳火腿肠,还涂了酱。

孟昀咬上一口,黏糯的米浆外皮裹着爽脆辛香的蔬菜,美味极了。

“李桐,这什么呀?”

“烧饵块。”

“好好吃。”

“那我下次再给你烧噶。”

“好呢。”

孟昀跟李桐熟悉起来后,知道她是版纳人,在昆明读师范。四年前大学毕业了来清林镇中学教课。这边师资力量少,一个人当三个人用。她在学校成天忙进忙出见不着人,不像孟昀,闲得能长蘑菇。

孟昀挺喜欢李桐的。她身形灵秀,皮肤不算白,但眉清眼明,高鼻梁白牙齿,是个漂亮的傣族姑娘,笑起来灿烂得像高原的阳光。

她是很典型的云南姑娘,初见腼腆,熟了就十分灵动,对朋友掏心窝子地好,时不时就给孟昀带各种小吃。只不过,这回不是为了她。

李桐住学校宿舍,但三天两头往这儿跑。孟昀合理推测,她要么喜欢柏树,要么喜欢陈樾。

她边吃边外走,差点儿踢到门槛上。

陈樾站在摩托车前等她,说:“看路,想什么呢?”

孟昀吃下最后一口烧饵块,说:“你有没有想过,李桐为什么总往我们这儿跑?”

陈樾跨坐上车,说:“没想过。”

孟昀奇怪:“诶?不是让我学吗?你怎么上车了?”

陈樾看她:“你在这儿学?”

村里的路不是拐弯就是上下坡。

“哦。”孟昀抓了下他的肩膀,爬上后座,继续说,“你可以想想。”

陈樾没明白:“想什么?”

孟昀说:“李桐呀。”

陈樾启动了摩托。

山风袭来,孟昀舒适地眯着眼,说:“我觉得她要么喜欢柏树,要么喜欢你。但喜欢柏树的概率更大。”

陈樾知道李桐喜欢柏树,但他想知道为什么孟昀觉得柏树更有吸引力。

柏树虽然叫柏树,但外型不算高挑。他个头中等,体型敦实,长着张圆圆的娃娃脸。孟昀探出身子,歪头问前边的他:“你觉不觉得,柏树有点儿像熊本熊?”

“……”陈樾说,“不觉得。”

且他更纳闷了,为什么孟昀认为熊本熊更有吸引力。

又听她在身后碎念:“我一看就知道她喜欢柏树,柏树嘴皮子太厉害了,能说会道还很幽默呢。上次他去学校给高三学生做动员,太能讲了。后来又去支教老师办公室,逗得几个老师快笑疯了。李桐看他,就星星眼很崇拜的。做书记的,还是有两把刷子呢。游刃有余,又不油腻,还很真诚,干实事,难得。”

孟昀感叹:“李桐这种小姑娘,就喜欢这种。”

陈樾说:“她比你还大。你叫她小姑娘?”

孟昀摆手:“啊,说错了。”

陈樾问:“你不喜欢这种?”

“我很肤浅,只看脸。”孟昀很是理所当然,又给他分享自己的新发现,“再说了,他们一个叫柏树,一个是梧桐,连名字都很搭你看到没?等一下,你的名字也是树诶,也可以搭。”

陈樾看着前路,说:“不是树。是树荫。”

“树荫?”孟昀在他身后弯唇,这意思和她的名字却是有点照应的。她没意识到她自顾自的笑容有些暧昧了。

摩托驶出镇外,到了一条偏僻的田间小路,田里种着刚插秧的水稻。

水田里青黄相接,稻苗在风中抖索,憨头憨脑。

孟昀下了车,觉得他选址有问题,说:“你特意选的这儿?万一走不稳,我栽田里去啊?”

陈樾说:“比掉下山崖好吧?”

孟昀没话了。

他放下摩托支架,说:“你先骑上去。”

孟昀骑上车。

陈樾说:“两只手放在把手上。”

孟昀照做。

陈樾说:“拧一下。”

孟昀握紧。

“……”陈樾看看她的眼睛,说,“拧。”

孟昀试着拧了一下,仍是不得法。

陈樾伸手,指了指她的手背,轻声:“往前。”

孟昀弄不动,本就急性子,焦躁道:“说半天,你就不会给我示范一下呀?”

说好的要当好学生呢……

陈樾低头,抠了抠额头,看她握着把手的一双手。他抬了手,悬在空中,最终他食指拨了拨空气,示意她把手拿开。

孟昀默默收回手。陈樾握住车把手,手腕往前一推,拧动了;再往后,又拧动了。

“哦——”孟昀搞明白了,轻松学会。

陈樾一个一个指给她看:“左手这个,握住,这是离合;右手拧动,是油门;握住这个,是前刹,控制前轮的。记住,速度特别快的时候不要用。”

这个孟昀能理解,她点头:“会飞出去,要用后刹。”

陈樾指了下:“后刹在脚下。”

孟昀低头,踩了一下。

“换挡在这儿,任何时候换挡都要握离合,记住,松离合要慢。”他站在车边,给她一一讲解。

他嗓音很沉,很好听。做事耐心,半点儿不浮躁,也不敷衍。孟昀稍稍走了神,觉着这男人的个性跟她就是个反着的。

摩托车车座较高,她坐在上头,视线刚好与他齐平。她瞥他一眼,他正低头给她讲着几个档位切换的问题。黑发垂在额前,侧脸棱廓分明。

他抬起头,清黑的目光撞进她眼里:“就这些,记住了吗?”

她眨了下眼:“记住了。”

心有余波,没忍住,她忽而笑了一下,

他不太自在,问:“笑什么?”

她随口说:“你这么有耐心,真适合当老师。”

陈樾没说话了。她歪歪头,问:“陈樾,你对人都这么有耐心吗?”

他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过了会儿,说:“不知道。没人给过评价。”

他让她原地操作了几次,待她练熟之后,说:“可以开了。但你不会骑车,平衡起来会有点难,先1档慢慢走,好吗?”

孟昀愉快地答:“好。”

陈樾打了火,踢了车架,扶着车尾,说:“走吧。”

孟昀骑在车上,双脚悬离地面。重心稍稍一歪,她就有点儿慌:“诶——”

陈樾稳稳控制着车尾,她重心又回去了。他说:“你别怕,我在后面扶着。你加点儿油,让车子启动了慢慢走。”

孟昀有点紧张,轻声说:“你别让我摔了哦。”

陈樾嗓音沉定:“不会。”

“要是摔了你给我赔。”

陈樾:“……”

他说:“说了不会让你摔,就一定不会让你摔。”

孟昀慢慢加了油,车子开始朝前。

陈樾大步跟在她身后,叮嘱:“双手放松,别太紧张。龙头灵活一点儿。”

孟昀照做,车子缓缓在田间行走,每当她感觉失了控可能要倒,一颗心要悬空时,身后那股力量总能稳稳将她抓回来,回到原来的重心上去,她的心也跟着稳稳落回去。

他们在路上来回走了十几遍。

她不怕了,渐渐自若:“你可以松开啦!”

陈樾松了手,让她自己骑,却仍跟在她身后:“你别太快。”

孟昀自觉掌握了平衡,回头冲他笑:“我已经会骑了。加一点点速度,行不行?”

她一笑,陈樾就无法拒绝她,说:“就一点点。”

“一点。”孟昀换了档位,加油门。可力度没控制对,加重了,摩托骤然冲出。孟昀始料未及,瞬间忘了刹车是哪只手哪只脚,呆呆地做不出任何反应。

可陈樾反应极快地冲上去,在摩托车加速成功之前一手抱住她的腰,一手紧握住她的右手和车把手,用力一捏。

摩托急刹车,孟昀往前一扑,撞进他怀里,砰地一下撞得她肩膀生疼,又在下一秒被反作用力带着弹了回去,和他拉开距离。

孟昀惊魂未定,人仍骑跨在摩托上。摩托控制在陈樾手下,已乖顺立在原地,像被降服的兽。

她平复着心跳,低声:“我没控制好力道。”

陈樾压抑着不太稳的呼吸,说:“没事。你先下来。”

孟昀刚要下车,手上一扯,陈樾的手还紧握着她的手背和车把手。

“……”孟昀眼神示意。

陈樾一愣,立即松开她的手,摩托车一歪,坐在车上的孟昀吓一跳;陈樾又赶紧稳住仪表盘,摩托站稳了,孟昀也重归平衡。陈樾别过脸去看稻田。

孟昀下了车,支好支架。她热得厉害,抹了抹汗湿的脖子,又搓了搓晒红的脸颊。

陈樾也擦了下额上的汗,说:“今天也学了这么久了,下次再学吧。”

八千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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