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文案:

跨越八年,跋涉八千里,一个男孩对女孩最深沉的暗恋。

孟昀有些生气,她觉得陈樾喜欢她不如她喜欢他多。她不知道,陈樾暗恋了她八年。(同学重逢记,大小姐VS穷小子)他和她相隔大半个中国,从上海到云南,来回八千里路。

三天不吵架皮痒型坏脾气炸毛怪VS腼腆寡言嘴拙型实干家行动派;

男主、女主双视角;八千里路昀和樾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业界精英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樾,孟昀 ┃ 配角:柏,桐,桦,杨,树,林,松,李 ┃ 其它:八千里路昀和樾

一句话简介:大学同学重逢记

立意:支教扶贫,风能发电

vip作品简评

音乐人孟昀去西部小镇支教当音乐老师,意外碰上大学同学陈樾。作为风能发电工程师的陈樾在当地扶贫。孟昀初到小镇不适应环境,磨合过程很艰难,幸有陈樾一路帮助。本文行文流畅,文笔简洁富有画面感,将西部风土人情描绘尽致,主人公个性鲜明,情感细腻,阅读体验佳。

第1章 chapter 1

《八千里路》

玖月晞

chapter 1

2018年,夏。

————

孟昀后悔了。

下午六点过五分,太阳钉在天上似的,还未有下落的迹象。

西天红霞翻滚,好似山林着了火。

路西镇坐落在半山腰,一条破烂水泥路贯穿而过,沿路高高低低杵着几栋年代不详的矮砖楼,门板古旧斑驳,上挂“米粮油”“新新理发”“种子化肥”类的塑料招牌。

街尾有家“便利超市”,既不便利,也不超市。店家只收现金,不知移动支付为何物。一小时前,孟昀进去转了一圈,继而想念家楼下的罗森。

孟昀今早出发,从上海虹桥到昆明长水,飞行三个半小时;

从昆明到地州,高铁两小时;

从州首府到若阳县,绿皮车一小时;

若阳县到路西镇,小巴车半小时,转马车半小时。

孟昀生平头一遭坐马车。

一匹栗色马,挂上马鞍,拉个大篷。篷内狭窄,左右靠壁摆两条板凳,塞下十来个乘客跟一条土狗。

除去孟昀,其余皆是身着民族服装的当地人。

老头老太太裹着头巾,中年妇女因劳作日晒,脸孔过早老去,辨不出年岁。

从县上采购的果蔬日用品盈满小筐小篓,堆在马车中央。

车轮颠簸,一篓子小南瓜挤到孟昀脚边。她立即回缩,鞋子仍是脏了。

篓子主人有所察觉,忙将篓子挪开,说了句话。不知是云南方言还是民族语言,孟昀横竖听不懂。

前头马蹄哒哒,马屁股扭动,长长的马尾一甩,苍蝇飞舞。噗噗两声,尾根部拉出两泡屎,被屁股上挂着的麻布袋兜兜儿接住,热气腾腾。

孟昀戴着墨镜,脸颊气鼓如河豚。

金丝线绣花的Gucci外套在车篷内显得十分暗淡。

她扶着摇摇晃晃的箱子,在充斥着汗臭味、马粪味、鱼腥味、蔬菜味的大篷车上晃荡前行。

下了马车,孟昀头晕,脚上触着大地都是软的。待站稳了,一见四周这荒凉模样,以为自己到了越南。

目的地清林镇离此处还有段距离,可预见更穷更破。

这便是未来三个月她要待的地方。

一时想不开,报名了支教志愿者。

眼下进退不得。

正如她这些日子的混乱生活。

她着实累了,从包里抽出几张纸巾,垫在路边台阶上坐下,拨通慈善协会负责人给她的号码——要来接她的人姓陈。

嘟——嘟——

响了十几声,没人接。

孟昀心生烦闷,以为要断线时,终于接通。

那头风声很大,轰隆隆,要把她的耳朵给刮过去。

对方嗓音却清沉,似能定风,说了声:“喂?”

孟昀问:“是陈先生?”

对方说:“你……孟昀?”

孟昀说:“是我。你来接我对吗?”

对方没有立即接话,问:“你到路西了?”

孟昀预感不祥,缓缓说:“我,到,了。”

对方语气跟着变缓,声音也轻了,说:“不好意思,我这边有点事情耽误了。你能不能等我一会儿?”

孟昀兜头一盆冷水,克制了,凉声道:“一会儿是多久?”

那边斟酌半刻,说:“尽量四十分钟内。”

“哦。”

孟昀挂了电话,将脸埋进手心,太阳穴直突突。

下午五点二十,太阳斜在山头。

水泥地上堆积了一整天的炙热,孟昀浑身的汗液在蒸腾。

林奕扬的经纪人雅玲发来消息:“到了吗宝贝?(亲)”

孟昀就想回一句到你妈,手却理智:“在等人接我。”

雅玲丝毫不费心去解读“在等人接我”的言外之意,发了个ok的表情包。

谈话终止。

屏幕熄灭,孟昀从黑屏上看到自己满头大汗,睫毛膏都快流到脸上。

她抽出湿纸巾,把脸擦干净,不忘涂一层厚厚的防晒,又画了下眉。

横竖闲着无聊,干脆撸个妆,缓解无聊。

她正张着嘴巴涂睫毛膏,瞥见路边一老一少两个青布衫的少数民族盯着她看。

被发现了,那老太太不好意思了,脸上笑出一朵皱纸花,抱着傻乎乎的孙儿进屋去。

穷乡僻壤,没有游客。偶有几个路过的当地人好奇打量。

孟昀浑不在意,玩手机打发时间。

一时无意识,登了许久不登的微博。

她微博名是一串毫无规律的字母串,关注和粉丝一度都是个位数(粉丝数前段时间涨了)。

号上没有熟人,除了林奕扬的小号——也是一串字母,但有规律mynytbrwsqnhs

“孟昀你一天不惹我生气你会死”

孟昀已经两三个月没惹他了。

登录成功,一堆红点。

她设置了微博消息不提醒。

不用看,知是林奕扬粉丝的问候。

她不是没想过注销。可上上月准备注销,发现这号居然积攒了几百条微博,全是与他秘密恋情的点滴。

她并没有自以为的那么洒脱。

今天慈善夜,热搜好不热闹。

“王羽西背头造型”

“张秋诗海蓝星空鱼尾裙”

……

“林奕扬金丝边眼镜”

孟昀拇指悬在屏幕上,轻抖两下,点了下去。

林奕扬工作室发了九宫格,多角度多造型。

不得不说,他有副好皮囊。

评论全是粉丝打call。

“哥哥好帅!”3.3w赞。

“我现在夸林奕扬最A不解释,能赞到明年吗?”3.1w赞。

“欢迎关注林奕扬最新单曲《计时器》,XX音乐榜第一你值得拥用!”3.9w赞。

一溜儿的控赞、图片安利,无聊得很。

忽然,孟昀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一个只有2人点赞的新评论:

“那两个情侣小号真的是黑粉自导自演?我合理怀疑扒帖是真的!男生小号的翻译是,my你一天不惹我生气你会死。这个my很可能就是《海上》的词曲人孟昀。居然跟公司的同事、幕后制作人谈恋爱,林奕扬让人失望!”

粉丝A回复:“工作室发声明了,‘单身,炒作。’看不懂吗?就是对家在搞鬼!哥哥近几年越来越火,歌也开始出圈,这时候爆他和幕后的绯闻,如此居心叵测你看不出来?”

“呵呵,你们粉丝给工作室要求新专辑里不能有孟昀写的歌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因为她水准下滑,写的歌难听,配不上。就事论事!我们《计时器》是业内顶级制作人伍思贤打造!”

孟昀收了手机,环顾四周。

对面是家米店,一个老婆婆坐在小板凳上吃花生,壳撒了一地。

几只鸡徒劳啄着壳衣。

小镇静得像死了般,有鬼魅般的老人从田间劳作回来,背着谷穗,佝偻着腰,一步一喘,近乎无声地从孟昀面前经过。

孟昀似乎在看他们,眼睛却泛着虚空。

她长时间静坐着,偶尔眼皮掀动,露出点活泛迹象。

六点过八分了,那个姓陈的还没来。

心中烦闷已达顶峰。人猛地站起,拉起行李箱就想走。

可,走去哪儿?

回公司,境况尴尬,且没她的位置。

回家,忍受母亲的羞辱。

她顿在原地。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行至她身后,放缓。

一个年轻男人走到她身边,站在台阶下,探头看了她一眼。

来人戴着棒球帽,风尘仆仆的,道歉:“不好意思,让你等久了。”

孟昀立时质问:“你这人怎么这样呀?一点儿都不守时!”

她忘了,基金会那边说的就是五、六点。

“实在对不起,临时出了点急事。”对方表情些许无措,说,“你……喝点水?”

他递给她一瓶水,孟昀不接。

他竟有点儿紧张了,低声示好:“饿了吧,要不先吃个饭?”

孟昀起先不做声,人缓过来了,“嗯”一声。

他试探着再次把水递给她,她这回接了。

瓶盖被他事先拧开过,她很轻松就打开了,一口气灌下去半瓶。

那人赶紧提起她的箱子往前走。

孟昀见状,气又顺了一半,道:“我箱子很重的,可以拖的。”

“噢。”他这才反应过来,拉出拉杆,拖箱走在前头。

镇上没有像样的餐馆,只有一户家常炒菜店,连招牌都省了,却坐了两三桌客。

一个阿姨蹲在门口的大澡盆前,双手在满盆的泡沫水中翻搅,碗盘在抹布里一滚,丢去冲水。

泡沫水渍满地淌。

他拖着箱子经过,滚轮溅了水到箱体上。

他将箱子拎起来,以免弄脏。

孟昀见状,不予置评。

男人背影挺高,身子看着瘦,却有力量,拎着箱子,脚步轻松。

餐馆门面不大,只容下三张桌子,已坐满。

店内摆一台开放式冷藏柜,洗切完备的菜品摆在里头——这便是菜单。

他站在冷柜前点菜,回头看她:“你过来看看,想吃什么?”

孟昀正皱眉瞧着别人油腻的餐桌,闻言扭头,撞上男人清黑的目光。一时间,两人都有些怔愣。

他在那一秒思考着这镇上哪里还有餐馆,而孟昀在那一秒被他抓包了嫌弃之色的同时,认出了他。

她刚才心事烦杂,脑子没启动,也没仔细瞧他。

不怪她。

他比大学时期成熟了,肩膀宽了,脸部线条也变得深刻。

何况他还戴着帽子,好几次帽檐遮了眉眼。

孟昀一瞬掩盖过去,大步走去他身边,作寻常地说:“陈樾,我减肥,可以只吃青菜吗?”

陈樾听见她唤自己名字,稍稍打量她一眼,说:“可以。”

孟昀扫视一圈冷柜,全是些不常见的青菜。除此之外,竟还有一堆奇怪的虫子,叫她眉心拧成了疙瘩。

她从小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站在柜前十几秒没下决定。

陈樾也不催,耐心等着。

“这是豌豆尖尖?”她指了一下。

“嗯。”

“这是南瓜秧秧?”

“嗯。”陈樾忽问,“你为什么说菜名,要带叠字?”

孟昀道:“入乡随俗,我看网上说这边的人都这么讲话。”

陈樾极淡一笑,道:“说的是四川吧。”

孟昀顿时想起读书时自己不务正业,不知他这笑有什么别的意味:“哦。就这两个吧,还有这个。”她指了把不认识的蔬菜,说,“看着饱肚子。”

陈樾说:“这是苦菜,你怕是吃不了苦。”

“能吃苦啊,怎么不能吃苦?”孟昀怀疑他意有所指,可瞧他安静面容,又不似。

陈樾说:“那试试吧,清热的。”

店里没地方了,支了张小桌,坐在路边。

山区道路倾斜,陈樾捡了两块小石头卡住行李箱的滚轮,弄好了,借水龙头冲了手,坐到桌子对面,摘下棒球帽,胡乱抓了把头发。

男人饱满的额头一闪而过。

他发觉孟昀在看他,目光短促地在她脸上停一秒,又戴上了帽子。

彼此无话。

孟昀率先打破尴尬,语气很难说不是应付:“真巧啊。老同学了,居然在这儿碰到,你在这边干嘛呢?”

陈樾一时没说话。

孟昀说:“毕业……四年了吧,好久没联系了。”

陈樾似在犹豫要不要说出他真实想法,或是装不知道为好。

最终,他还是说了:“你刚才没认出我来吧。”

他抬眼,目光擦过黑色的帽檐看向她,拘谨地抿唇一笑,说,“你把我忘了。”

第2章 chapter 2

chapter 2

这是孟昀记忆中第一场社交车祸瞬间,发生在2018年4月,西南边陲一个叫路西镇的破餐馆门口,见证者有路边一条黄狗和三只母鸡。

“没有啊。”孟昀脸色镇定,浑然不承认,“刚才我太累,不想讲话。我记得,你跟何嘉树一个宿舍的。”

陈樾说:“嗯,我跟他一个宿舍。”

孟昀听不出他语气,也无心揣摩,瞟了眼桌上的筷筒,一边判断着筷子的清洁程度,一边岔开话题:“你跟大学同学联系多吗?”

陈樾说:“就关系好的两三个。”

孟昀猜测,这两三个人里定有何嘉树。作为何嘉树曾经的女友,孟昀时常听他提起陈樾,和陈樾也偶有交集。

只不过后来,何嘉树去了美国,孟昀进了娱乐公司,跟同学少了联系。

她原和同班另外两个女生要好。三人做朋友,总有两个更亲密些。

孟昀是第三个。

她不在意小节,仍相处得愉快。

但两个舍友毕业后都离了上海,不在一个城市,自然联系少了。

两三个月前,林奕扬小号事件闹得最凶时,知乎有条提问:“my是《海上》的词曲人孟昀吗?网上找不到资料,有没有人知道这个孟昀是谁?”

第一条回答是匿名者:

“爆个料,爱信不信。孟昀A大的,我同学,读书时人品就很差,大家说她校花,不是我喜欢的长相,感觉整容了。仗着漂亮家境好,脾气极差,但很会跟男生搞暧昧,师兄师弟,玩得很溜儿,懂的自然懂。那时很多人追她,换过几个男朋友,无缝切换没有男人不行的那种。后来她喜欢我们班草,班草是学霸,家里巨有钱。她那时就用名牌包了,都班草买的。她很会来事儿,追班草的时候,趁班级出游,晚上直接进人房间去。班草对她特别好,架不住她不安分。她成绩很差,不学习,一门心思参加各种海选,还在院里拉票,那时就看得出很想红了。客观说,她的确会多种乐器,自恃有才,想当明星。就她那资质,得了吧。估计是明星当不成,幻想自己跟流量谈恋爱了吧。”

不过,由于孟昀是素人,回答问题的并不多。

她在第三条答案里看见了舍友姜岩的真名:“你们说瞎话不亏心吗?第一的,你说你和她同班,你敢报真名吗?连网名都不敢露的匿名者,有什么资格爆料?”

孟昀心有感动,却没跟姜岩讲。

她自尊心太强。

正如此刻,她不想见到陈樾。

过去数月,她憋闷压抑,已无法正常工作。

无意来此地,纯属脑热。

自我放逐也好,躲躲清静也罢,最不想遇见熟人。

陈樾往碗里倒了茶水,洗出一副碗筷递给她,自己那份没洗。

孟昀无精打采,不讲话。

餐馆里有个老头儿,吃完饭,出来吹晚风。

他拿起门口一个竹筒,蹲在台阶上,单手从怀里摸出个小纸包,小心解开;他手指苍老黑黄,捻出一团不明物,团成小团,塞在竹筒底端连接的一小段竹枝上。

火柴一擦,点燃。

老头儿嘴闷进竹筒顶端的开口,猛地一吸,筒内水声咕咕,青蓝色的烟雾抽出筒外,扑了老头儿一脸。

他心满意足吐出一口烟雾,再吸几口。

又来个老头儿,接过竹筒去抽。

几个老人蹲在一起分享,姿态愉悦。

孟昀蓦然想起落地长水机场时醒目的禁毒通告,来了点精神,道:“我去,这么狂的吗?”

陈樾说:“这是水烟筒。抽的烟丝。”

孟昀:“……哦。”

老板娘上菜了。

清炒豌豆尖、蒜蓉南瓜秧、苦菜汤配蘸料。

陈樾端起蘸料,唤了声:“嬢嬢,不要香菜。”

老板娘:“唉哟,你刚刚打过招呼的,我忘记啰,马上给你换着噶。”

孟昀说:“你也不吃香菜啊?”

陈樾没答。

孟昀发现他还真不爱讲话。性格腼腆,跟大学时一样。

她真饿了,青菜吃到嘴里都分外新鲜。只是那苦菜,嚼一口,苦味满盈,第一口差点吐出来。

陈樾拿下巴指了下蘸料。

孟昀照做,蘸上调料,勉强有点儿清新味。

三盘菜收得干干净净,一点儿不浪费。

太阳业已落山。两人出发前往清林镇,路程半小时——交通工具是一辆电动三轮车。

孟昀跟着陈樾走向那三轮车,看到车后一条木板当座位时,内心是震了一下的。

想到自己要跟个货一样堆在三轮车上,她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卧槽”。

陈樾将行李箱搬上车,孟昀咬了下牙,以一种赴死的表情麻利地爬上去坐好,姿态从容得像个货物,早死早超生地说:“快走吧。”

三轮车出了路西镇,走在山间原野上,一道灯光捅开前路。

孟昀回头望,天空墨蓝沉沉,只剩西边山头一小片月白色的浮云,像沉在深海底的宝藏。

虽是夜里,视野却开阔。

近有稻田、水塘、荷叶飘香;远有牧场、森林,山岭绵绵。

走了不久,开始上山,窄路一旁变成悬崖峭壁。峡谷中一小丛萤火,是刚才的路西镇,在夜雾中闪闪烁烁。

群山绵延,山峰成细小波状,层层叠叠,如月下无声的海浪。

夜风吹拂,这山峰组成的海浪渐渐将萤火吞没。

前行不知多久,又一小丛荧光从峡谷中浮现,竟有些令人惊喜的妙美。

三轮车一拐,开始下坡,山中夜色皆被参天大树所遮挡。

孟昀便知快到了。

许是夜里亮了灯的缘故,清林镇街道看上去比路西镇要温暖。

镇子不大,依山而建,房屋皆是木质结构。小路层叠向上蜿蜒,拐几条小巷,到了一户民居门口。

走进院落,像进了鬼屋,四遭夜幕沉沉。

孟昀眼皮乏重,感官迟钝。

她忘了自己如何走过天井,进了屋,沿小楼梯上了阁楼;也对散发着潮湿木头气息的房间和简陋的布置无动于衷。

阁楼低矮,约十几平,一竹床一木柜,一竹桌一藤椅。

床边立一架落地扇,地上叠放两个崭新的塑胶水盆,里头有毛巾牙膏和水杯。

木质的地板,踩上去吱呀作响。是藏不住半点动静的。

陈樾帮她把箱子放好,说:“洗手间出了门,天井右边。你先洗漱了,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我就住天井对面。”

孟昀周身低气压,说:“谢谢。”

陈樾似乎想安慰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走的时候带上了门。

楼梯上,他的脚步声消散。

孟昀一屁股坐在箱子上。

头顶白炽灯泡散着昏黄的光,几只蚊虫围着打转。

四壁之内一片寂静,屋后头夜虫鸣鸣。

她脑子空空如也,一串红色的“家徒四壁”弹幕在她头顶转圈圈。

她自拍一张,又颓又丧。

做了个表情包:“后悔。当事人就是十分的后悔。”

孟昀把表情包发到朋友圈,顺带屏蔽家人组。

林奕扬有个单独的分组,她没有将他屏蔽。

发送。

手机很安静,没有信息。

孟昀空坐了会儿,开箱,整理衣物,原地转一圈,不见卫生间。

她抱着洗漱用品下楼。

隔着一方天井,陈樾住在对面,见她这身行头,走过来,指:“厕所在这儿。”

小楼侧面有间黑黢黢的小屋,陈樾伸手摸亮了灯。

白炽灯黄澄澄的,厕所不大,很简陋。

墙壁地板由水泥搭起,顶棚盖着石棉瓦。

靠门边一个廉价的陶瓷洗手台,靠里一个蹲坑。墙上一个塑料挂钩,挂着装卫生纸草纸的黑色塑料袋。

蹲坑对面一个莲蓬头。

孟昀站在门口,有种浑身瘙痒的幻觉。

陈樾见了她脸色,说:“不好意思,这边条件不是很好。”

孟昀一言不发,走进去,谨慎环顾四周,没有壁虎,没有蜘蛛网。莲蓬头的开关也算干净。

她说:“没有热水啊?”

陈樾说:“有。”

孟昀眼神愣愣,不知热水器在哪儿。

陈樾说:“这边都是太阳能。”

“哦。”她仍抱着衣服站在原地,在做心理建设。

陈樾见她情绪低落,后退一步,关上了厕所门。

……

洗完澡,孟昀净爽了些。

没有吹风机,她对着风扇吹头发。

她坐在床边,摸了下床单和凉席,很新,很干净。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应该是陈樾安置的。

脚趾头不自觉地翘了翘,拖鞋也干净。

夜深了,窗外虫鸣消散,山野俱寂。

楼下传来脚步声,有人上楼。

接着,门板上响起叩门声,孟昀问:“谁啊?”

“我。”陈樾声音不大。

“怎么了?”孟昀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夜里有蚊子。”陈樾走了进来,迅速判断了一下她的脸色。

他一手拎着箱牛奶,另一手拎个塑料袋,里头装着小面包、沙琪玛、瓜子、话梅之类的零食。

他从袋里拿出一盒蚊香,撕开包装,人蹲下去,将蚊香分出一卷,拿打火机点燃。

火光在他沉静的眼神里跳跃,孟昀看见他挺拔的鼻梁上有细微的汗。

他将点好的蚊香放在铁盘子里,交代:“都是木头,注意防火。”

孟昀:“噢。”

他又把剩下的蚊香一卷卷分开。

孟昀站在一旁俯视着他。他蹲在地上,低着头,认真拆解着,他手指很长,动作灵活,竟没弄断一根。

孟昀轻轻把落地扇转过去对着他,风一下涌过去,翻起他的额发,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又鼓起了他的衬衫。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她穿一件西瓜红的吊带睡裙,露出白皙纤细的手脚,在白炽灯下泛着微微的荧光。

他很快低下头了,说:“等头发干了再睡觉,别着凉。”

孟昀下意识抓了抓湿润而蓬松的头发:“哦。”

他迅速把蚊香拆完,整齐地摞起来,甚至把蚊香头都对准了。

她好笑:“诶,你是不是有点儿强迫症呀?”

他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她又说:“谢谢你哦。”

他一起身,遮住了灯光;

孟昀仰视他,狭小的空间变得有些拥挤。

陈樾只与她短暂对视一秒,说:“我走了,你早点休息。”

孟昀送他到门口,忽然说:“大一刚开学的时候,你帮我搬过书。”

陈樾一愣。

孟昀立刻笑了,指着他,得意道:“哈!你也忘记了。我们扯平了!”

陈樾极浅抿唇,没解释,下楼去了。

他没有忘记。

第3章 chapter 3

chapter 3

2010年,夏。

————

陈樾没忘记。

2010年夏,陈樾去上海读大学。

西南阳光慈善基金会的大姐姐在上海接待了他,还特意送他去了学校。

到了学校,报道完毕,进宿舍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何嘉树。

何嘉树来得最早,一个人正无聊,见了新同学,热情地向他推荐自己隔壁床。

位置靠阳台,远离宿舍门。

宿舍是高低床,下边书桌衣柜,上头床铺。

陈樾铺床的时候,大姐姐跟何嘉树聊起了天,一会儿夸他长得很帅(这点陈樾赞同),一会儿夸他性格好(这绝对是奉承,第一面哪能看出性格?虽然日后这点得到了陈樾的认证),一会儿请他吃水果,一会儿给他塞酸奶。

陈樾专心致志把床单掖进床垫,拂得一丝褶皱没有。

他猜想,这个大姐姐或许想行驶这套手段“贿赂”同学,以期对方能跟身世可怜的他友好相处。

陈樾对此不予置评,清楚自己不是易于交友的个性。

他学的是电气工程与自动化。

系里一个专业分了两个班。四十个男生住同一层楼,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还没正式开学就打得火热,左窜右闯,宿舍门形同虚设。

陈樾从不去别人宿舍,他不爱讲话,不喜社交,只跟三个舍友,尤其是何嘉树好点儿。

有时候,别人来他们宿舍,吵吵闹闹,疯疯打打。

陈樾为了避战,就端坐到床上观看。

何嘉树说:“你别一个人在上面,坐下来。”

他便下来,坐在书桌前。

同学们疯闹,把他连人带椅子撞歪,他于是搬了椅子坐上阳台。

还没开学,何嘉树爸妈给宿舍送了份大礼,每人一台电脑。

四台同款电脑齐刷刷运进宿舍安装,相当有气势。

安装完毕,其余三人迫不及待刷软件,留下满地泡沫、纸壳、胶带。

陈樾看一眼了,坐下看电脑,摸了摸鼠标,回头又看地面,再看一眼电脑,最终,起身拿扫帚。垃圾捆了一大摞,出门扔掉。

回来正好碰上对门宿舍、电气二班的徐文礼叼着根冰棍来串门,问:“开班会了没有?”

“开了。”

“你们班几个女的?”

陈樾答不上来。

“三个。”杨谦是新上任的班长,正给电脑装杀毒软件。

“不公平。我们班就一个!平均分也得挪一个给我们班。”

“想得美。”

“大学生活丧失了一半的乐趣。”徐文礼斜靠着杨谦的椅背,问,“你们班女生长得怎么样?算了,不用问,肯定没有……”

“你还真想错了。”杨谦敲着键盘,说,“有个大美女。”

“吹牛。”

“你问陈樾。陈樾不说假话。”

徐文礼吸溜着冰棍,一屁股挤了陈樾半张椅子,说:“真有啊?”

陈樾正给电脑装软件,被他挤得鼠标在屏幕上画了个大圈圈。

他浑身不自在,稍稍往椅子外挪了挪半边屁股,有点想起身的冲动。

“诶,问你呢。真不是真有漂亮的?”

陈樾说:“谁啊?”

杨谦、李斯齐同时从电脑屏幕上回头:“孟昀啊!”

何嘉树说:“你是不是近视眼?”

陈樾扭头,把何嘉树电脑屏幕上的小字念了一遍:“欧洲杯进球全收录,回复解锁资源链接……”

何嘉树:“闭嘴。”

不怪陈樾,开班会的时候他坐最后一排,几个女生在最前排,他只瞥见了两三只后脑勺。

陈樾说:“没注意看。”

杨谦说:“你下次认真看她一眼。”

陈樾没回应,心算着徐文礼坐几秒了能起开。

还想着,徐文礼觉得他闷葫芦无趣,起身溜去杨谦身边,问:“是孟昀漂亮,还是陈樾帅?”

陈樾说:“我不帅,何嘉树帅。”

何嘉树玩笑:“承让承让。”

杨谦却认真想了一下,说:“跟何嘉树相配的漂亮。”

徐文礼瞪大眼睛:“这么漂亮?住哪栋楼?!我去看看。”

何嘉树说:“你变态吧?”

那天下午,院系发教科书,男生们住一处,很快各自领完。还剩三个女生的书堆在杨谦这儿。

陈樾一人在宿舍上网,座机响了。

是杨谦打来的:“就你一个在宿舍?”

陈樾说:“何嘉树跟李斯齐去超市了。”

杨谦说:“我在宿舍楼下。”

八千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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